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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躺春 华欣 1824 字 2022-04-13

知子莫若父,清远侯一双通透的眼睛在儿子身上打量。

升儿性子淡泊,待父母长辈也是冷冷清清,唯独在云晚面前能说能笑。

自己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只要他瞧着欢喜,亲事上倒也不必在乎家世身份那些外物。

然,唯独云晚,是万万不能的。

兄妹拟亲,且不说祖宗家法里有明令禁止,传出去叫人知道了,怕是也要被戳脊梁骨。

“您说这这事儿啊。”父子俩四目相视,林云升仍是那副轻淡语气:“是我以玉泉山的名义去的书信。”

“爹爹跟前只二妹妹一个姑娘,绥宁侯府虽还有几个志气儿郎,却也抵不过日薄西山之势,叫二妹妹跟他们家联姻,明珠弹雀,太过将就了些。”

清远侯细细体察,没看出丝毫异样,眉间的疙瘩这才稍有舒展。

不是想的那样就好。

自己已过天命之年,再没有年轻时候的宏图大志,只盼着含饴弄孙,不复政事。

至于府里的前程家业,迟早也要交在儿子手中,他能对这些大事上心,是祖宗庇护,也是自己的福气。

林云升翻一页经文,见已是末章,便慢条斯理的依序排列。

继续慢条斯理道:“圣上有意定下储君,表妹性子顽劣,是盖天下有名的骄纵跋扈,她虽为公主之尊,在亲事上却未必能帮的上忙,相较之下,二妹妹的亲事就该慎之又慎了。”

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所有的情绪都被藏好,如同围起一堵密实的墙。

他将理好的一卷《北斗经》放在父亲面前,道:“爹爹放在身边,有福寿臻身,远离诸祸的效果。”

清远侯详查细观,再不疑有他。

解开了心结,又得儿子孝心,心里最后那点儿疑心病也散了去。

翌日十五。

早起还落了一阵绵绵雨,扑漉漉打湿了庭前的花叶。

晌午大晴,头顶的太阳一晃,便云销雨霁,阳光朗煦。

是个普天同乐的好日子。

依着历年的规矩,团圆节这天,圣上会在明粹宫设宴,宴请三品以上在京官员。

当夜,仁寿宫也要大摆酒席,招诸位诰命夫人进宫同庆。

申时一到,长宁街往宣德门一带封道戒严。

各府官员家眷的马车,熙熙攘攘往宫门驶去,颇有体面的人家,能得宫中贵人记挂,也有宫娥太监上门来迎的。

林云晚看着面前挂有仁寿宫旍旗的马车,一众太监宫娥面若石像的随行左右。

她心中忐忑,下意识的朝林允升望去。

“请林家小姐快些上马车,莫要延误了时辰才好。”领事太监怀里抱着佛尘,尖细着嗓子道。

府里管家塞了两张银票,赔笑脸打听消息。

那太监倒也客气,仰着下巴道:“芳蕊姑姑亲自交代的人儿,府里二姑娘的福气不浅呢。”

林家在宫里有些耳目,知道那位芳蕊姑姑是太后跟前的贴心人。

再加上‘福气不浅’四个字的提点。

定是有人在仁寿宫,帮着说了些好话。

林允升道头知尾,隐隐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仁寿宫那位深居简出的太后娘娘,是个不理事的性子,除却三节两寿出来受儿孙磕头,她连正经皇子皇孙都不多待见。

圣上每日晨昏定省,见与不见,亦全凭她老人家的心情喜好。

可就这么一个性子古怪的主子,单单却对谢夫子另眼相待。

早年间招人进宫,日夜陪伴自不必说,后来谢夫子守寡,在青云庵带发修行,仁寿宫的赏赐也不曾断过。

林云晚能在太后娘娘跟前落下名姓,十有八九,是谢夫子在其中经营。

恐怕就连昨儿那道中宫的懿旨,也是皇后娘娘为表孝心,特意使人来宣。

如此这般,倒是更好!

小丫头若是能借此机会,在太后面前走动一二,日后各府间的礼节往来,旁人免不了要高看她一眼。

林云升往马车抬下巴示意,声音穿过众人,仍是清晰可辨:“二妹妹先去,我随后也到。”

“嗯。”林云晚点头,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不是那十七公主的手段就成,太后宽容仁慈,断不会做出拿刀割破她脸的事儿。

马车驶出巷口,茗喜又追上来,递了个荷包。

林云晚打开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其系于身畔。

灯火从竹笭间掠过,半明半昧,落在她的面庞,长睫垂下浅浅明暗,轻轻颤了颤,原本抿直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弧度。

马车入宫门,过了东华桥,直到左长庆门才停驻。

那领事太监得了林家的银子,特意又往前送了一程,亲眼看着仁寿宫的奴才将人领走,才转身告退。

抄过七八道长廊,绕过花池高门。

正当林云晚快要迷方向的时候,终于到了仁寿宫的宫门。

两侧的琉璃影壁上雕着福禄团圆图,四角辅以八宝万寿菊的纹饰装点。

一对金狮子脚踩绣球,龇牙咧齿,无不显示着威严与权势。

林云晚拾步迈过门槛,廊屋后面的石路里就来了一行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才跑了一圈子回来,抬眼就把人撞见了。”说话的宫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柳叶眉,薄片子嘴,生着一副讨喜的鹅蛋脸,走近了冲林云晚问道,“你就是林家二姑娘吧?”

此人簪花佩玉,穿着打扮与一旁穿鹅黄柳绿统一制式的宫娥并不相同。

她不像是奴才,竟像是个此处当家管事的主子。

也不管林云晚做没做答,拉着人打量一番,又笑着往内殿领。

“我常听谢五提起你来,她总夸你模样标致,聪颖机敏,是个会念书识字的好孩子,今儿我亲眼瞧见了,才知道她没哄我。只是……”

那宫人言语间无不显示着与谢夫子的熟稔。

语顿片刻,弯起眉眼看了林云晚一眼,揶揄道:“只是谢五还说了,你这丫头狡猾多端,是个会哄人的小狐狸,我却没瞧出来。”

林云晚两腮微红,羞道:“姑姑莫要打趣我。”

芳蕊姑姑当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笑道:“了不得、了不得,谢五还真是拿你当亲闺女疼,连我是谁都告诉了你,难不成她私下里还给我画了幅小像?”

林云晚只低头不语,并不多解释。

两人自侧角的矮房穿过前殿,抬眼就看到正当口的院子里跪了一片人。

跪在前面的几人身着华服,簪花戴凤,看模样,像是哪个宫里的娘娘主子。

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脸贴着金砖,个个都是虔诚悔过的样子。

几个当值的小太监立如石柱,觑见芳蕊姑姑回来,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木讷的表情都活泛起来。

“这是怎么了?”

芳蕊姑姑招手,喊了个机灵的小太监询问。

“回姑姑的话,是方才十七公主在隔壁宝文殿墙根处的石台子上玩烟火,风吹着火星子进来,燎了晾在廊子底下的龙鳞页片,怡妃娘娘带着人来赔罪,挨了一顿训斥,正等着发落呢。”

宫里谁不知道,太后娘娘不喜神佛修道那些,却十万分的上心制作龙鳞装书册这些。

当年陛下代先帝爷泰山拜天,宣读报天功表,而后供奉的那册《封祀望颂》就是太后娘娘亲手所制。

就连先帝爷都赞,唯有着龙鳞装书,才能表功归天,增大地之厚。

而眼下烫坏了的几页,则是太后娘娘为修缮那册《封祀望颂》,新绘制的图文。

别说是十七公主了,就是皇上磕碰了去,也免不了一场责罚。

“哪个不小心,那么金贵的东西晾在外头,就没个当差的人在跟前盯着?”

小太监为难道:“使人守着呢,可……火星子是从天上飘下来的,风一吹就没了,只留下了十来个点洞……奴才们也……”

“好端端,宫里又哪儿来的烟火?”芳蕊姑姑又蹙眉道。

团圆节虽说有烟火会,可那也是隔着护城河,禁卫军奉皇命在京郊梧桐坡的高台上引火。

宫里主子既赏了美景,又免去了走水的危险。

哪里会有带烟火进宫的道理?

小太监抬抬眼皮,偷偷朝跪着的众人看去,“听……听说是肃王打西北回来,专门给十七公主送来一箱子能开各色花火的百丝灯……”

“胡闹!”

芳蕊姑姑想帮着开脱的心思也没了,厉声斥备:“宫里岂是能玩那些东西的地方,该是底下的人没劝得住,十七公主年幼,身边伺候的嬷嬷、掌事们也都年轻不懂事?只将他们捆了,送去司礼监,交由掌刑太监处置!”

“奴才领命。”小太监退步下去。

林云晚在一旁做小心模样,听到那处跪着的是十七公主,才忍不住好奇的抬头。

只是离得太远,倒瞧不清模样。

罚了人,芳蕊姑姑又换上和蔼模样:“在这宫里,有些事情能做,有些却万万做不得,你夫子教你的规矩务必谨记,再有不懂的,也可私下里来问我。”

“嗯,多谢姑姑指教。”林云晚顺声做答。

芳蕊姑姑摇头,笑道:“老老实实的,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哪里是只小狐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