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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躺春 华欣 2586 字 2022-04-13

酒席就设在霓裳池旁。

天一黑,秋虫就热闹的厉害。

有的调门高高扬起,有的拖着长腔,声嘶力竭的像是在唱戏。

风从草木石缝中吹过,扭捏似锣鼓拍子,从婉转曲折起,继而从容,或吹动水波,漾出浅浅的水声。

人从石径走过,忽然得一阵寂静,待裙摆风消散,又此起彼伏的嚷嚷起来。

林云晚到的时候,谢夫子已经在上首席位上落座,瞧见她来,笑着招手:“好孩子,你挨着我坐。”

谢夫子手指的位置就在林云升左手边儿。

林云晚挪步行至一半,目光稍移,果然瞧见那人笑得和善,勾着嘴角,等她自己乖乖过去呢。

“你们要吃酒,我不吃,我坐这边。”

小姑娘抿了抿嘴,踅绕到谢夫子的另一侧,捉裙坐下。

当着谢夫子的面,某人倒是收敛不少,他拢了拢眉心,并不言语。

暖暖的菊花酒从温碗里拿出,味美的河鲜装在绘着荷风万里的白瓷盘里。

闲话谈谈之间,宾主尽欢,好不惬意。

“妹妹尝一尝这道蒸蟹。”

林云升取长柄别箸,夹了一只,放在白瓷小碟里。

新出锅的剥壳蒸蟹拌了南瓜肉,离近些还能嗅到一股子甘甜清香,混着螃蟹的鲜味,叫人五脏六腑都欢欣起来。

林云晚举箸揭了覆盖在上层的蟹壳,里面蟹肉、蟹黄布置分明,不需再添别的调味,拿勺子扌汇上一口,便唇齿留香。

她还在申家那会儿,尤爱这些海鲜、河鲜,申家门口临河,所在府县又是大陈最大的海货码头,一乍长的黄花鱼比大肉都要便宜。

婶娘在吃住开销上算计的清楚,府里每每添肉,都是一些鱼虾海味。

只是后来,她成了侯门小姐,吃穿行走都有规矩礼教管着,才断了手拿牙撕吃螃蟹的行径。

有时馋的厉害,也会私下里叫翠珠拿银子去厨房打点,让厨娘辛苦做些精致口味,可开销实在厉害,倒不如来云屏居沾光的容易。

“可适口?”林云升看她吃的欢喜,又为其夹去一只。

“嗯。”小姑娘乖巧点头,圆溜溜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蟹肉。

自从开春她有意与某人疏远,好久都没能吃到这么精致的鲜货了。

林云升倒一盅菊花酒,递在她的面前,道:“螃蟹性寒,妹妹且吃一杯温酒,暖暖胃。”

林云晚抬眼一目,伸手要接酒盅。

不曾料,某人胆大包天,顺势拉住了她的指尖。

“你……你做什么呢!”林云晚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扭头四顾,找寻谢夫子的身影。

她这才想起,茗喜打翻了酒壶,洒了谢夫子一身,翠珠几个伺候着夫子回去更衣了。

眼下连跟前侍奉的丫鬟也找不见,只有茗喜跟吉祥家的两个,背对着他们,不远不近的守在廊子道口。

没人能赶过来救她了。

“你再大点儿声,把他们都喊过来,我是无所谓的。”林云升满不在乎的挑眉,欠身离她更近一步,“你若愿意,明儿个我就领你去玉泉山,让师父给咱们俩也合个八字。”

“大哥哥,你放了我吧,叫谢夫子瞧见,我还活不活了?”林云晚低声哀求。

她拿谢夫子比做母亲,这些见不得人的干系,她宁肯让姨娘看见,也不愿坏了自己在谢夫子心里的好印象。

林云升道:“不要以为谢夫子回来了,你就能跟先前一样,把咱们俩个之间的事情抹的一干二净。谢夫子救不了你的。”

自张家退了亲,小骗子目的达成,使不着他了,就登时翻脸。

云屏居也不去,人也没个影儿。

三番五次的喊她到跟前说话,头疼脑热的总有理由推脱。

可请了大夫来家,她那些小毛病当即就能痊愈。

哼。哪里是病了?

分明是避着自己呢!

林云升居高临下,眼睛如狸奴捕猎一样地眯起,整个人贴在她的面前,“那晚,你分明是开心的,对吧。”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钻进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晚的事……

林云晚捏呆呆怔在原地,嘴唇咬的苍白,说不话来。

“明月,你嫁不了别人,只能等着嫁我。”林云升大掌将她的小手裹住,连同她手里捏着的那只酒杯。

菊花酒从二人攥紧的指缝里溢出,淅淅沥沥地落在她的裙摆,石榴色长裙被酒水沾湿,印下斑斑点点。

如同那夜在云屏居里,她摇摇欲坠的哀求。

此时此刻,林云晚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挂在廊下的鹦鹉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拿捏在手里。

生死在他,前途也在他。

她提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和,颤巍巍道:“大哥哥是要拿那晚的事情威胁我?”

“没有威胁。”林云升看她眼圈通红,那些没说完的恐吓也收敛了,好声好气道:“明月,你心里清楚。是你先招惹的我,我当不了神仙了,只能讨你当夫人。”

“疯子。”

林云晚咒骂一声,挣扎着抽手。

那晚的事情她不想再听,招惹的话她更不想记起来。

林云升扯动嘴角,还要继续开口。

关键时刻,忽然听见远处吉祥家的说话。

“阿弥陀佛,谢夫子您可算回来了,世子爷吃醉了酒,非要拉着二姑娘考学问,又不准我们在跟前求情帮腔,就盼着您这位观世音菩萨去救大圣了。”

吉祥家的提高了音调,有意给这边打提醒。

“考什么学问?”谢夫子换了新衣过来,边走边好奇道。

吉祥家的指着酒席上的两个,笑着努嘴示意:“您快去瞧瞧吧,一个臊眉搭眼地勒上了紧箍,另一个呀,在嘀嘀咕咕地念紧箍咒呢。”

有了吉祥家的这番解释,谢夫子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尴尬,也当是考学问起了隔阂。

还体贴的给林云晚宽心:“你大哥哥也是为了你的学业操心,你虽说是个姑娘家,不必考科举、博功名,殊不知,这天底下姑娘家念书可比男子们念书重要多了。明智慧心自不必说,就连这想法念头啊,都较那些不能读书识字的强上许多。”

林云晚不好分辨,只能强颜欢笑的点头。

再看林云升,哪里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以手支额,眼神迷离,装出醉酒模样,慢声附和道:“听谢夫子的话,我也是为了你好,只是为着你好罢了。”

别有深意地瞥某人一眼,得不到回应,嗤笑一声,叫茗喜给谢夫子斟酒。

翠珠忙抢过酒壶,翻眼皮瞪道:“且使不动他呢,笨手笨脚的,再洒一回酒,又得急嚷嚷的回去收拾呢。”

“好姐姐,我又不是故意的。”茗喜揉了揉后脑海,憨憨笑道。

众人皆跟着笑他手笨。

只有林云晚猜出了其中内情,茗喜方才泼酒是假,得了某人指使,有意支开谢夫子才是目的。

罥眉蹙紧,她磨着牙,暗戳戳骂道:“呸!狗腿子。”

茗喜理亏,伏低做小,赔着笑脸,躲去了世子爷身后,不敢言语。

时至戌亥,酒吃了半盏,风吹过两股。

谢夫子得诗一首,心满意足的同林云晚一起回去。

林云升还不忘追着谆谆叮嘱,要她好生念书,听夫子的话,回头还要考她学问呢。

经此一遭,林云晚心生害怕,倒是不敢再对某人避而不见了。

她每日去上房请安,遇到林云升,嘴上也客客气气的喊一句大哥哥。

清远侯见他们兄妹和睦,连声赞谢夫子教书有方,投其所好,又将手头上的几部游记珍本送去了金秀阁。

*

时至八月仲秋。

还没到望日,长宁街上便已经张灯结彩的热闹起来。

道路两边多了不少小摊贩,巡捕营的差官三班倒,也跟着兢兢业业的忙碌起来。

钟鼓楼前挂起红艳艳的新灯笼,上有圣上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因是个好日子,成亲的人家更是不少。

单清远侯府比邻的东四街一带,就有五六家喜事。

鞭炮声噼里啪啦,从白天热闹到晚上。

茗喜出去跑腿儿的功夫,就得了捧花生瓜子。

他来金秀阁传话,还大方的给翠珠分了一半。

“我最近上火,不吃炒熟的瓜子。”翠珠犹豫着谢绝。

茗喜道:“吃吧吃吧,街头卖笔那家喜荣斋的东家成亲,这把花生瓜子可是才气喜气全沾呢。”

翠珠笑他:“才气喜气全沾,那吃了可能识文断字?”

茗喜将剩下的全塞她手里,笑道:“你想识文断字,光喜荣斋的可不够,等笔墨纸砚四大铺子都办喜事的时候,我上点儿心,给你讨齐全了,说不准就能成。”

“你是生吞了麻雀,竟这么的贫嘴?还不讨打。”翠珠嗔笑,作势要追他。

茗喜跳着脚,笑嘻嘻的撒腿逃走。

没多会儿功夫,又疾步跑了回来。

翠珠骂他:“怎么,知道错了回来受罚?我宽宏大量,绕你这回吧。”

“哎呀!二姑娘呢?”茗喜也没了玩笑的心思,着急忙慌道:“我是来请二姑娘到前头去,宫里来人了,传旨的太监特意点了要二姑娘一道接旨呢。”

清远侯府是功勋世家,宫里又有个得宠的娘娘依仗,御赐的银子、物件,也未曾短过。

然,点着名让二姑娘到前头接旨,却是头一回。

林云晚在后面凉室跟谢夫子念书,听到消息,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十七公主耳目通天,知道了她跟林云升之间的那点子事儿。

那位‘惹不起’可是再三警告过她,要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再跟林云升多近半步,就要将自己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才肯罢休。

若是在宫外,这些话顶多只是威胁,可进了宫,在人家的地盘上,就保不齐了。

怎么办?怎么办?

林云晚原地打转,犹豫着开口跟谢夫子求救,一时间又编不出个合适的理由。

“我……我不敢去……”

“有什么不敢的?”谢夫子轻呵她,“你如今是侯门千金,同旁人那般进宫走动也是常事,只需牢记规矩礼教,你父兄脸上也有光。”

谢夫子能从家中一众姊妹里脱颖而出,太后娘娘的起重是最为关键的。

谢夫子将林云晚视如己出,出于私心,当然想把自己走过的捷径铺好,叫她也能少走些弯路。

“你只管去。”谢夫子朝门口努嘴,“快去吧。”

茗喜催了又催。

林云晚这才起身回去,换上了华服,跟着茗喜急促促往前头赶。

等他们赶到前厅,地上已经跪了一片。

林云晚来的迟,由管家引路,在林云升身后跪下。

不知道是有清远侯与林云升在场的缘故,还是怎的。

传旨的太监撩眼皮朝她瞥了一眼,动动嘴皮,却没有开口苛责。

宣读完皇后娘娘的懿旨,林家塞上辛苦银,那太监还笑着同清远侯称赞两句,只说宫里的娘娘称赞林家二小姐知礼守矩,是林家教养的好。

满京城谁不知道,林家与张家才退了亲。

虽说是林家先递了解除婚约的文书,可街头巷尾的闲话里,多少也听闻一些,是张家见八字不对,才突然生出的悔意。

然,退亲这事儿碍女,不碍男。

旁人顶多只笑张家糊涂戆直,等那些闲言碎语讲到了女方这边的时候,再是一些男女之事上的飞短流长。

林家能管得住自己府里的奴才,却管不住外人编排的尖言冷语。

这会子宫里竟特意传出来这话,竟像是有意给二姑娘抬体面。

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赞了林家二姑娘的名声,再有异议者,岂不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面。

清远侯思来想去,也闹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该不会是你姑母在皇后娘娘跟前帮忙说了话?”

按道理说,这种场合的宫宴,只会请三品以上诰命与世家嫡出的小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家里这个便宜闺女。

怎就凭白得了张请帖?

林云升抿嘴反问:“您觉得有可能么?”

当今皇后膝下无子,唯有一女,还是个木讷的痴儿。

宫中诸位妃嫔,独怡妃膝下有两名皇子,又都是聪颖可爱的性子,常得圣上赞誉。

皇后娘娘不想着法子苛责、找林家的不是,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岂会再做增益之事。

“难道是中宫的鸿门宴?”清远侯道。

皇后寻不到怡妃的把柄,借着团圆宴,弄个规矩生疏的林家小姐进宫,好来一手栽赃嫁祸?

林云升停下抄经的笔,抿了抿嘴,淡淡道:“不打紧的,明日我与两位表哥同行,同在仁寿宫,多少也能照顾她些。”

清远侯点头,又提起另一件事:“我听说,观平寺的道空大师收到一封信后,去了趟绥宁侯府。转天,张家就带着厚礼来家赔罪。此事可与你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