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阿唐口中的小事情,竟越演越烈。
被扣押商船方死不承认走私一事,原应按海关章程审理,可被对方拒绝,朝廷做出让步,引百姓不满,发起抵制,让广州一时间陷入混乱之中。
这些消息,是怀安在报纸上看到的。
还有一些报上没有的消息,是从阿唐留在浔城的一部分兄弟口中探听的。
听说阿唐带领青龙帮与对方杠上了,李大人在两者中间和稀泥,这些消息被压着没让公布。可是再怎样压,也挡不住悠悠众口,越是压,就越是让大家不愤,已有不少人跟随了阿唐的队伍,到最后,李大人压不住了,只能动手。
于是,僵局未解更乱。
广州《述报》记者闯入最前面,言辞犀利,痛斥现状,将这一场民愤展现给各界看。
向浮看报纸最积极,每天送过来他都是第一个看,因为他有个在那《述报》做记者的弟弟。
这弟弟曾经豪言,此生必定征战沙场,哪怕马革裹尸,也自有青山埋骨处。
可是向浮不同意,大学毕业后,死活让他找了一个拿笔杆子的工作。
他听从了,但也跟哥哥生了怨,借着工作繁忙,都是几年回浔城一趟,本来回来的次数就不多,后来向浮逼着他结婚生子,他不肯听,就更加不怎么回来了。
如此一算,兄弟二人已经好几年没见。
做弟弟的心生抱怨,但做兄长的只有担心。
向浮自小因为眼疾没读书,认字不多,他只能盯着报纸上的相片看,他不是想找到弟弟的身影,相反,他是生怕在相片中看到弟弟,他不希望弟弟参与到此事之中,可又了解他的脾气,每天过得又惊又惧。
这天,他还是看到了那久违的面容。
黑白色的相片里,向沉在那尘嚣之中往上看,眼里是坚毅的光。
很奇怪,他第一反应不是埋怨,而是热泪盈眶。
他摩挲着弟弟的面容,激动地跟旁边的王潜絮叨:“喂,知道吗,这位是我弟弟,亲弟弟,上报纸了。”
王潜敷衍地拱拱手:“恭喜恭喜啊,犯了啥事儿啊?”
“瞎说,他是记者,是去做报道的!”向浮把报纸摊过去,洋洋得意,“多体面的工作,就是这段时间那边正乱着,他的性子我知道,越是乱越要往里冲,说也说不听,我这辈子啥都放弃了,就指着他,真是叫我整天担心的睡不着。”
“我要是年轻个几十岁,我也哪儿乱往哪儿冲,可是现在一把老骨头了,想冲人家也不要我。”王潜顺着他的手势往报纸上瞥了一眼。
“我还以为经过上回杨先生那件事儿,你该想清楚了呢,你们这些文人,就做你们最擅长的事儿,道路不同,目的是一样的啊。”向浮攥着报纸,摇摇头,“你真是跟我弟弟一样,都是倔脾气,别人说的就是不听,非得自己吃亏才能变。”
“说得也是,我就随便感慨一下,哪个好男儿没有热血梦啊。”王潜回过眼,正想起身,忽然神色一震,停住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向浮手中的报纸,顷刻间有一点慌乱,抖着手去指那相片:“这是……你弟弟,亲弟弟?”
“对啊,怎么了?”
“《述报》的记者?”
“是啊,咦,我还没说他是哪儿的呢,你怎么知道?”向浮狐疑地问,而后反应过来,又笑道,“哦,对了,你们认字,这写着是吧?”
“是,是写着。”王潜小心地点那相片底下的字,欲言又止地道,“不但写了他的职位……还有两个字。”
“啥?”向浮低头去看。
头顶上传来沉重的声音:“讣告。”
手中的报纸被松开,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
向浮没去捡,也没抬头,像是忽然化成了一尊石像。
耳边有疾走的脚步声传来,怀安几乎是扑过来的,还没站稳就开口:“表哥,出事了。”
向浮仍然没抬眼。
怀安看着地上的报纸,脸上白了白:“你已经知道了?”
王潜站在旁边,向他点点头。
怀安气息未定,立在回廊下看着那道孑然的身影,暗暗攥紧手,心中一片压抑与茫然。
王潜低头将那报纸捡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看到向沉是因为在混乱中救一个婴儿被踩死的。
他闭了闭眼,道:“他是英雄。”
向浮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头,整个人已没了精神,沙哑着声音问:“只是救了个小孩,算是英雄吗?”
他不是想要征战沙场报效家国的吗,就这样死了,他会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