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思亦迟迟不接,陈掌柜叹口气道:“不是我故意走漏风声,你来信的时候,我这儿一帮子人呢,总有一两个说错话,消息就传出去了,你们以前都是有名的,消息传得快。”
孟家其他人不关注这些八卦消息,那何氏一定是非常留意的,听闻女儿吃了许多苦,如今要回来了,在家自是坐不住,好歹要闹着孟宏宪准许她回家。
老夫人不在了,如今孟宏宪是做得了主的,他虽然脾气大,但不记仇,他没意见,潘兰芳也就没意见。
虽然没意见,但潘兰芳还有话说:“当初娘准许她登台唱戏,那是不许她透漏真实身份的,可是她上回跟萧秦要结婚,身份早就被人知道了,她回来可以,戏是万万不能再唱,何况,这从夫家又跑回来的人,再上台唱戏,也十分丢脸啊。”
孟宏宪觉得此话有道理,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待思亦再度踏进孟家的门,有些话在冲突之中,就显得分量很重了。
因为有孟家先打了招呼,陈掌柜不敢冒然接受孟思亦,建议她先回去。
思亦一身落魄,狼狈不堪,孟家那句“回家”如手中棉衣一般,叫她的心忽而温暖,她就一时冲动,当真放下脸面回去了。
可终究是话不投机,何氏的嘘寒问暖才让她心有所动,潘兰芳一句不许再登台,又让她重陷寒潭。
“家里会养你,断不会让你紧缺着,但你也不小了,不要再来添麻烦,孟家不同往昔,没有了宫里支撑,现在生意全凭口碑,倘若你往那台上一站,台下众人看见了,便会有人来质疑孟家中缺,叫小女儿出来献唱,白白让人笑话,还要说你被夫家抛弃,不得已自谋生路,讥讽孟家绝情至此,对你不闻不问。”孟宏宪将缘由心平气和与她分析一遍,他发觉,自己这么多年来其实性子也慢慢地改了,面对子女,竟还有有耐心的时候。
可是孟思亦完全没有觉悟,她的笑容收敛:“原来你们叫我回来,不是担心我,只是……怕我坏了孟家的名声?”
“自是担心你的,但顾及孟家名声,也没有错。”
孟思亦默默低了头,紧紧咬着嘴唇。
何氏见状,也上来一劝:“当初你要去学戏,不就是为了萧老板吗,扪心自问,你是真喜欢唱戏吗,如若只是为了爱情,如今爱情没有了,你放弃唱戏有什么为难的吗?”
萧秦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提到他,孟思亦立刻就触了火头,她将何氏的手一甩:“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不管我为什么走上这条路,但我要闯出一番天地,我自己强大了,才会叫男人俯首帖耳,不敢有异心。”
何氏一怔,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你这明明就是在负气。”
“反正要我老老实实在孟家呆着,我绝对做不到,我不会任你们摆布,这一辈子都不会。”她愈发激动了起来。
看何氏往后退了一步,可她的火气还没有消散,瞥见旁边领着孩子静坐的孟思汝,她反手一指,“想要我像大姐一样,凡事都听你们的,坐在家中等死,那是不可能的!”
安安静静的孟思汝平白被奚落一顿,抬头望望她,默默叹了口气,带着欢儿走到院子里去了。
她才出门没多会儿,听里面已经吵了起来。
原本不让思亦再上台,只是一句规劝,可是这好心规劝,就在彼此强硬的态度中愈发不可收拾,最后又变成了针锋相对。
细数孟家,大抵就这个小女儿与孟宏宪秉性最像,两人脾气上来谁也不让谁,孟思汝在院子里听到里面一阵噼里啪啦,有人声吵闹,有哭哭啼啼,还有玻璃瓷器碎裂的声音,很是一番热闹。
到后来,涌进去几个下人,又是一片大呼小叫,而后,但听“砰”的一声,忽然万籁俱静。
好半天,里面都没有发出一声响动。
思汝站在外面耐心等了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对,她将欢儿交给丫鬟带到别处去玩,自己转身推开了厅里的门。
这么一开,她被吓了一跳。
正厅中央,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生生躺了一个人,正是何氏。
在她面前不远处,桌角一隅,赫然鲜红血迹,触目惊心。
孟思汝惊慌起来,连忙大喊:“出事了,快叫大夫啊。”
满屋子的人这才恍然反应过来,一时间手忙脚乱。
根据下人口述,当时五小姐与老爷起了冲突,老爷拿东西砸了她一下,她预备还手,而夫人及时拉住了她,她一个用力将夫人推得四仰八叉,老爷便唤了下人要将她钳制住关起来,可三姨娘急了,上前去劝,但两边都不听,反而越吵越烈,到最后,三姨娘忽然去撞了桌角,这才让大打出手的两边止息了。
一家人还没从惊心动魄中回转过神,那大夫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慌张道:“人没气了!”
一片沉寂。
“啪”的一声,孟思亦手中紧攥的红色瓷瓶陡然落地,打破了这片死寂,瓷瓶迸裂出残渣,在白雪皑皑的地上,宛若滴滴的血,刺得她眼睛生疼。
孟宏宪想起何氏在撞向桌子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屋里乱成一团,他听她喊:“是我错了,让她走吧!”
何氏担心女儿在外面吃苦,昨天还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哀求,希望能让女儿回家,今天,人回来了,她却又要以死来作代价,让她离去。
孟宏宪红着眼睛静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嗓音嘶哑地对孟思亦道:“你走吧。”
思亦二话不说,收拾了自己本来还没怎么打乱的行李:“葬礼办完我就走。”
葬礼办得简单,不宜声张,是妾室该有的规矩,只邻里街坊见到了,过来悼念一下,其他没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