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离安慰自己一句,可看见端上来摆在面前的面时,魏离又沉默了。
这面里显然都是清水,虽然飘了些疑似猪油的东西在表面上,看上去有亮泽,但魏离实在不觉得他随手撒上去的一撮葱花就能叫这碗面变得更好吃一些。
“开动!”虞澜清抽了筷子搅拌,一行人除了面露难色的魏离以外,大家似乎都被皇后娘娘的情绪感染,四周的热闹氛围也更加衬托出闹市的繁华。
魏离盯着虞澜清看,她倒是一点不介意这东西干净不干净,吃了两口,显然更高兴了,还对着江湄笑:“挺好吃的。”
诏安是个不怕死的,自己有吃的还堵不上嘴,偏要盯着魏离,问一句:“皇。。。老爷不吃吗?”
一句话把虞澜清的视线吸引过来,虞澜清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似乎也在问,对啊,你怎么不吃啊?
魏离真想当场就把诏安掐死在这里,被魏离横了一眼,诏安心虚的垂下脸,他这不是担心皇上饿坏了么?
瞧着虞澜清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当年刚入宫的模样没有半分区别,这街上那么多人,虞澜清仍然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即便穿上了平凡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她绝美的面容,一路上不少人盯着虞澜清看,魏离心里很不爽,但都暗暗认下来了,此时被她盯着,怕她失望,魏离赶忙轻咳一声,抽出筷子搅拌起来:“吃,自然要吃。”
说着,张嘴往嘴里送的时候还是停顿了好几下才闭着眼睛狰狞的咬了一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瞧得虞澜清都替他捏把汗。
江湄憋着笑,和虞澜清互看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坠了凡尘,自然是要吃最平凡的东西才能显出这趟出来的意义,老百姓都吃得,他们为何吃不得?
这面没魏离想得难吃,看上去清水一般的汤底竟然是猪骨头熬得汤,有种别样的鲜香在里边,浮在汤面上的葱段也提了鲜味儿,魏离砸了砸嘴,微微颔首:“好像。。。还行。”
虞澜清轻笑起来,瞧魏离这模样,好像还真有几分商老爷的架子,英俊神武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在这样地方吃饭的人,四周坐着的都是做体力活的工人,农人,带着老婆孩子,要不就是兄弟三两成群,魏离他们太过显眼,老是被人盯着看,实在不那么舒服,是以匆匆吃过给了钱,又朝着别处去看了。
沿途好几个城镇虞澜清都选着街边小摊吃东西,虽然吃到过不少味道不错的小吃,可也有几人都吃不惯的当地特色,一路笑笑闹闹,到禹州郡的时候正好是十日时间。
禹州郡和之前的那些小城镇都大不相同,作为大魏最靠近的皇城的第一大州郡,禹州郡的规模大小差不多是四分之三的皇城那般大小,街上的商铺建筑也更加高档一些,人们的穿着也更华贵一些。
刚到禹州郡便赶上三日一次的集会,街上不仅热闹,还有舞狮杂技表演,虞澜清没瞧过这些民间技艺,钻进人群想去看又进不去,魏离把她护在怀里,和景胜一块儿开路,硬生生挤出条到最前边的位置来,表演杂技的技师正好到喷火环节,火焰飞出极高,魏离下意识的抬高手护住虞澜清,虞澜清透过魏离的臂弯去瞧,眼中被火焰点亮,轻跳起来拍手,拽着魏离的衣袖笑得一脸灿烂:“你瞧!你瞧!真厉害啊!”
她眼里的火龙飞舞,他眼里却只有她的笑颜。
她眼中是他的盛世光景,而她本身,就是他的盛世光景,有她一人,眼中再容不下别的了。
喷过火,还有蒙眼飞刀,胸口碎石,双人拼剑,极其精彩,虞澜清跟着身边人一起拍手叫好,魏离耳边都是她的笑声,她靠在他的胸口,轻笑着,欢喜着,这一刻,她是自由的。
表演结束,杂技师捧着铁盘讨要赏钱,虞澜清下意识的往身上摸钱袋,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带着,魏离从容的摸出几块碎银子,潇洒往铁盘上一扔。
身边人都惊呼一声:“这是哪来的大老板呀,看表演给这般多,真是大方啊。”
那杂技师也连连道谢,铁盘上都是散碎的铜板,这几块碎银子,已经够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用了。
魏离听着身边的声音,甚是得意,在虞澜清跟前,甚是得脸,他微微颔首,揽过虞澜清的肩膀,大手一挥,心情甚好:“还想玩儿什么?”
虞澜清瞧着魏离这又臭屁却又的确帅得掉渣的模样,有些脸红,拍了拍他的手:“大街上呢。”
魏离撇眉,他好不容易在禹州郡把那群碍眼的家伙支开了,自然要好生宣誓主权,把虞澜清揽得紧紧的,在皇城就守着那么多的规矩,出来还得守规矩,那还出来干什么?!
再说了,虞澜清这俊俏模样,别说十年前,就是放在现在,那也是遭人觊觎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上来搭讪呢?!不行!绝对不行!
这般想着,魏离不仅没撒手,还搂得更紧了一些,随后一脸的义正言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编瞎话:“那不行,夫人,你夫君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就不怕旁的姑娘觊觎你夫君我的美色,从而投怀送抱,哭着闹着要我收了做小妾,或是遇上个无助少女帮上一把,便要死要活给我为奴为婢?”
虞澜清瞠目结舌,好半响,抹了把汗:“这位风流无双的夫君,这些民间的话本子上的内容,还是少看一些为好,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怎会有人广天白日下对你有所觊觎?”
魏离一脸神叨叨的拽过虞澜清到墙边站定,悄咪咪伸手指了指斜对面的女人:“瞧见没,她从方才便一直在看我,试图用抛媚眼的方式勾搭我,实在是居心叵测。”
虞澜清顺着魏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瘪了瘪嘴:“那只是个寻常妇人,你瞧,她看的明明是对面的一位友人。”话音刚落,眼前的另一个妇人便径直朝着那边过去了。
魏离站直身子,理直气壮的忽视虞澜清的话,把她的手牵得死死的往前走,继续自说自话道:“总之你也看见了,我这容貌实在是太容易被人觊觎了,所以咱们得好生拉着彼此,亲密一点,旁人一看,嘿,确实也抢不过你,自然就不敢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了,我这主意实在是非常好,我对此甚是满意,对了,清儿,咱们去瞧瞧胭脂首饰吧,我听月颖说你这回出来也没带什么,我陪你去瞧。”
他得意洋洋在前面走,絮絮叨叨的说话,没看见虞澜清在后边笑得一脸温柔。
那点小心思,虞澜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的手那么温暖,这些天她实在是太幸福了,十几年来的遗憾,也都不再是遗憾了,她真想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他牵着她,两人说着生活里琐碎的小事,他和自己念叨着这些事情,有喜怒哀乐,有情感起伏,活色鲜明的一直走下去,像平凡夫妻一般,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吧。
他们在禹州郡呆了十五日,周边的矮山爬了个遍,城里的馆子也吃了个遍,该去的店铺一个没少去,该逛的集市一个没错过,平日里出门,魏离都是威胁加恐吓,不许他们跟着过来,和虞澜清美滋滋的过着二人世界,魏离满心都是满足的。
从禹州郡离开出发前往尧州郡的路上,魏离说什么也不肯叫虞澜清再和她们挤在一间马车里,江湄忍无可忍,据理力争,这些天没能和虞澜清一块儿已经很憋屈了,这下路上也要独霸虞澜清,江湄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魏离试图拿皇上的身份压江湄一头,被江湄一句魏老爷反将一军。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虞澜清一日在魏离车上,一日在她们车上,这才算是达成了大概的一个和解。
魏离悔,肠子都悔青了,出来就出来,带上景胜和绣心就罢了,为什么,他是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要把江湄也带上?
这该死的江湄,在宫里的时候就跟他抢虞澜清,出宫了更抢的理直气壮!
生气,非常生气,而赶车的诏安,隔着车厢门,都能感受到魏离的生气,他们吵架,诏安遭殃,诏安也后悔,人都要哭了,他是作了什么孽,怕什么摊上什么,一路出来,魂儿都吓没好几个了,眼见着这才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剩下的好几个月可要怎么熬啊。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远,最开始时候的那种和京城习性还相差不远的熟悉感就渐渐没有了。
禹州郡到尧州郡的这条路上城镇不那么多,他们要从这个城镇到下一个城镇的话,得天亮就出发,马车速度也得更快些,这样才能在傍晚日落城门下钥前赶到。
从禹州郡到尧州郡也花了十来日,比起禹州郡的热闹,尧州郡显然更有南方的那种温婉味道,整个州郡都弥漫着一种淡雅恬静的氛围,就连街上的行人,也大多儒雅,风雅得很。
魏离说尧州郡最出秀才进士,是念书人频繁出头的好地方,朝堂上新晋的一批年轻官员,好些就是尧州郡出来的,地方上任的更多,被誉为书乡,所以人人都会念书习字,气氛便也温文尔雅得很。
尧州郡最多的就是说书的地方,随便走进个茶楼酒楼,里头定然有听书的时间和地方。
到尧州郡修整了一日,虞澜清便对这什么说书深感兴趣,在宫里,虽然也听戏听书,但大多都是歌颂皇帝丰功伟绩,或者是唱大将得胜归来的戏码,要不就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腻都腻了。
来回民间,自然要听听看百姓们平日里都听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江湄说会讲书生赶考和姑娘守望的故事,要不就是些口耳相传的民间神话,并些宅院里的事情都拿来戏说,在尧州郡停留的时间还长,每个馆子有每个馆子的特色,能一一听过去。
虞澜清连声说好,今儿就选了个离住所最近的进去听,她们来得不巧,听旁边的人说,今日都说到第三回了,魏离要了两个桌子,诏安景胜绣心和月颖都懂事的坐到另一边去,只有江湄,扶着虞澜清坐下,自己也坐下了。
不管魏离怎么横眉立目的看着她,怎么咬牙切齿的磕着瓜子儿,江湄就当瞧不见,兴致勃勃的和虞澜清说这说书的门门道道。
刚坐下一会儿,台子上就来了人,一人一桌一椅一扇,收拢扇子往桌上一搁,四周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咱们今儿啊,就接着上回的继续说。”
开讲的是个白胡子老头,精神头很好,穿着黑马褂,上边有白线绣着的云纹,长长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白色的来,更显得他瘦弱,不过说话的声音倒是很大,中气十足的。
“上回说到,咱们大魏皇帝与皇后娘娘那可谓是帝后和睦,是咱们一段佳话,引用咱们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事迹来比喻这张家小姐和胡家哥儿的事,那是恰到好处的!”
虞澜清刚喝的一口气呛到喉管里,咳得不轻,坐在下头冷不丁听见旁人说自己和魏离的事情,这感觉可太奇怪了,虞澜清拍着胸口缓过气,瞧一眼眯着眼睛望着台上的魏离,吞了吞口水。
那小老头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口中拿来给他的故事做比喻的帝后此时正在下边齐齐把他望着,他摇头晃脑,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继续开口:“只是张家主母是个刁钻的,晓得张家小姐与胡家哥儿的事儿,竟然生生要把张家小姐卖给那财阀家里去做妾,张家小姐如何肯?转眼的功夫,便悄悄跑出了府,要去投河呢!”
下头一片唏嘘声,皆是骂那主母不近人情,实在害人。
虞澜清没听前两回,正是云里雾里的时候,那小老头话风又一转:“谁说不是呢?这张家主母比起咱们贤德的皇后娘娘,那真是该千刀万剐的狠毒妇人,若有咱们当今皇后娘娘的半分贤德,也该晓得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逼死那张家姐儿,于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话音一落,下头马上就有人附和:“正是!”
“那妇人怎能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正是有皇后娘娘贤德表率,皇上才无后顾之忧,可见中宫要紧,这宅院儿里的主母合该来学学!”
虞澜清骤然被这么多人议论纷纷,个个都是夸她,脸上烫得很,实在坐不住,偏生魏离爱听,一脸享受,连连点头,就差起身说都赏了。
虞澜清羞得很,悄然起身,拉了江湄便往外走去。
魏离正听他们夸到兴头上,忽然见虞澜清起身走了,楞了一下,也赶忙意犹未尽的追上去。
好生的来听说书,却听了不少不相干的话,这些人。。。好生说故事便说故事,老扯她和魏离做什么。
几人都跟着一并出来,魏离扯过虞澜清,小声道:“怎么出来了?这不说得挺好么?”
虞澜清横他一眼:“你爱听你去听。”
说着往前走,江湄给魏离使眼色,让他赶紧追上去啊,关键时候反而又呆住了!笨死!
魏离一下子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过虞澜清的手,轻声笑笑:“你害羞了?人民爱戴你,敬服你,才会这般说,羞什么?你当得起的。”
虞澜清抬头,不知道为什么,魏离说这话,她心里甚暖。
他说她当得起。
当得起他的皇后,一如她当年入宫的时候对太后的承诺,她做到了,魏离亲口承认,比谁来说都叫她觉得骄傲。
皇上身边再不是孤零零的,有她在,权利的巅峰,她陪着他。
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