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州郡清净自在,虞澜清很喜欢这里悠哉闲适的生活状态,是以在这儿寻了间段时间租赁的屋子,一行七人这一住便是两个月的时间。
期间,周边小半条街的都晓得,这儿新来了个魏家娘子,风华绝代,却平易近人得很,每每往门口一站,都有不少街坊妇人过来说话,很快便和这魏家娘子打成一片。
后来虞澜清干脆在门口摆了些小凳桌子,放着凉茶给来说话歇脚的人喝,一来二去,她们便晓得虞澜清只是暂时在这里歇歇脚,江湄谎称自家老爷夫人是商家,到尧州郡是因为有一批大生意要谈,谈好了便走。
这些人唏嘘得很,原本瞧着这魏家老爷和夫人皆是模样不凡之人,问过岁数,更觉惊叹,想着若能给自家姑娘说亲进了他家的门,想来是错不了的。
可这些妇人又哪里晓得,虞澜清这般蔼然说话,实则也是关心民情,巷道间的妇人们聚在一起,最能把这州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听全了。
江湄是寸步不离要守着虞澜清的,月颖拉了绣心张罗膳食的差事,魏离不爱跟这些女人为伍,是以就在虞澜清设矮桌的后门边搭了个凉亭子,幸好后门处有长竹遮挡,既能够听清楚虞澜清的声音,又不会被人瞧见。
尧州郡虽然被誉为书乡,妇人们之间说话的内容却和禹州郡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做不过是东街的张寡妇和哪个卖挑食儿的年轻小子多瞧了几眼,西街的哪家主母又苛待了庶女几分,虞澜清听了小半月,也就撤了桌子,没再出去了。
她故意在这里停留,就是想体验一下真正的平凡夫妻应该如何过活,比起从前明日都要看的宫中的巨大流水来说,如今她们几个人的这点开销,虞澜清心中一默便有个大概,积年累月的管着那个‘大家’,这般‘小家’的生活,的确让虞澜清觉得惬意又舒适。
魏离见她终于不与长舌妇人为伍了,想来是听够了那些背后嚼舌根子的闲言碎语,她从前在宫里边的时候就不爱听这些,出来民间难免有新鲜感,新鲜感一过,便能发现这也是百姓们的常态罢了。
是以魏离寻了条船,非要带着虞澜清到莹湖上去垂钓。
莹湖边上垂钓的人不少,魏离和虞澜清都没钓过鱼,两人一并兴致勃勃得像个孩子似的,不敢扫了帝后的兴致,诏安和景胜寻来个经验丰富的渔夫,耐心教了许久,才算是在虞澜清和魏离的齐心协力下甩出了鱼线。
等待鱼儿上钩是个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碰巧的是,魏离和虞澜清都是极其有耐心且自律之人。
那渔夫刚开始还怕这两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没什么耐心,过个一炷香的功夫便把鱼竿扔掉了,没想到他们两个甚是沉得住气,盯着点点涟漪的湖面,丝毫不露着急神色。
就算是没有钓过鱼,但魏离和虞澜清饱读诗书,那也是在书本上读过旁人如何钓鱼的,晓得鱼儿上钩需要耐心,所以不慌不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魏离握着鱼竿的手也有些泛酸,刚分了神去揉手臂,就听见虞澜清在旁边压低着声音,兴奋又紧绷着嗓子道:“有动静了!”
魏离立马专注了神情,看见露出水面的鱼线被扯直,抬高鱼竿便开始收线。
有老渔夫的提点,片刻后便拉上来一条不足两斤的小鱼来,虞澜清高兴得很,不过不敢靠上前去,鱼儿扑腾着鱼尾,甩得到处都是水。
能成功钓上来一条便很不错了,魏离说今晚上就要拿这鱼来做菜,月颖扭头又在那老渔夫那里买了一条,心里念叨着那点小鱼还不够景胜塞牙缝的,不过嘴上却什么也不敢说。
离开尧州郡前,魏离给虞澜清买了十多本民间画册瞧,上面画着的大都是些神话故事,但是用来路上解闷是最好的,出来那么久了,她们要说的话也说完了,路上沉闷着,马车又颠簸,想必很是难受,所以魏离早早就看好了这些东西,愣是等到虞澜清在马车上坐定以后,才神神秘秘像是邀功一般递到她面前,随后把脑袋抬高,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
虞澜清随手翻了两页,见魏离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时不时拿眼睛撇自己,轻笑着摇了摇头,夸他一句:“夫君费心了。”
这声夫君魏离听着舒坦,极其舒坦,嘴角的弧度变大,藏也藏不住,偏生还要装作自己并不是非要听这声夸奖的样子,摆了摆手,自己缩到一旁,身下都铺的极软,昨夜没有睡好,所以只能在马车上养养神了。
这画本子确实很有意思,虞澜清第二日想带去后面那辆马车上,魏离捂紧了就是不许,小气巴巴的样子,和江湄卯上了:“不行!这是我买给你看的!你就在我这里看!不许她们看!谁都不许看!哼!”
虞澜清哑然失笑,出来一趟越发孩子气,都快四十的人了,被人瞧见了像是什么样子。
本准备靠着画本子成功取胜江湄,把虞澜清留在自己马车上的魏离,失败了。。。
他很烦躁,很怨念,和她们在一起能和自己在一起有意思么?!嗯?!
是以,可怜的诏安,又过上了一日风平浪静一日水火交融的日子。
从尧州郡出来,下一站的目的地便是成州郡了,在禹州尧州耽误了不少时间,到达成州郡的时候,已经到了魏离预计的出行六个月的时间,成州郡稍微乱一些,大概是因为地形的缘故,路上总是灰尘仆仆的,虞澜清不大喜欢这里,所以只停留了五日,便又匆匆上路了。
这回出来虞澜清已经算是尽兴了,和魏离这般轻松又无后顾之忧的玩了小半年,看到了自己从没看过的好玩情景,听过许多没听过的新鲜事情,她已经非常清醒满足。
是以特意绕过了昌宁没去,一路南下,径直奔着川渝便去了。
川渝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说话的声音洪亮,人们的性子也极爽朗,特别的川渝的姑娘们,伶牙俐齿又豪爽仗义,一下马车虞澜清就瞧见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正护着身后的另一个姑娘,叉着腰同面前高了自己半个脑袋的大汉争执。
周围很快就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那姑娘一点不怯,反倒是拔高了嗓门儿细数这大汉欺负小姑娘的恶行,路人也纷纷指责,那大汉被骂得说不出话,竟然拨开人群落荒而逃了。
虞澜清看着那姑娘得意洋洋地笑容,拉过身后的小姑娘,细声细语同她说话,说的是什么,便听不见了。
人群很快散去,街道上又恢复了常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魏离见她没跟上往客栈里走,赶忙回身来寻她,拉过她的手顺着视线看过去的时候,那方的两个姑娘早就走远了,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在看什么?”魏离疑惑的问一句。
虞澜清赶忙回过神来,轻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后,跟着魏离进了客栈之中。
川渝什么都好,处处有河运长溪,路上绿树成荫,站在阴影处,一点也不会觉得热,男女老少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的,树荫下的石桌旁,总有人围着观看下棋,宽阔一些的地方,还有不少锻炼身体的老人,有生活的紧促,也有生活的情致。
当年李乐荣口中的川渝好风光,原来就是这般景象。
虞澜清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总会有片刻的失神,多少年都没再想起的过人和笑脸,瞬间冲破了记忆的防线,务必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忍不住想,若是当年的李乐荣没有参与母族的阴谋,那么魏子凌是不是就不会被送出宫外,过了那般可怜又可悲的童年?他也会和其他孩子们一起长大,可若是那样,他还能有如今坚定的心性和倔强不服输的精神么?若没有了那些,他还能走到今天这样的成就吗?
一时之间,虞澜清竟然不知道,现在的这条路对于魏子凌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当初的李乐荣,也和方才那个姑娘一样。
笑得灿烂,眼神清澈,豪爽仗义。
“姐姐。”
“有我在,她们不敢伤你。”
“我替你盯着她们呢!谁也不能存着害你的心思!”
她的声音似乎还那么清晰,那样护着她,为她仗义执言的人,怎么最后就变成了那样了呢?
虞澜清眼中闪过片刻的失落,当年送出那一半的手镯,虞澜清是在自己心中认定了这个妹妹的,也决议要护她在这后宫之中周全。
可最后,也是那个笑着,认真着说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人,狠狠捅了她一刀,里应外合,要她一尸两命。
每每想到这里,虞澜清还是会觉得心脏短暂的窒息,很疼,大概一辈子都会那么疼,所以她不会轻易去想起那些记忆。
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获得幸福的办法。
“夫人!”
身后传来叫她的声音,虞澜清松开紧握着护城河边围栏的手,转过身去,江湄正朝这边快步过来,她笑得开心,手上还拿着个油纸袋,装着热气腾腾的麻圆丸子。
魏离不甘示弱,两人是针尖对麦芒,一人手中捧着一袋,几乎是同时递到了虞澜清的面前。
魏离气得头顶生烟,这该死的江湄,在宫里的时候就跟个死冰块脸一般不待见自己,处处和自己对着干,出了宫更是,实在可恶得很。
江湄一点不退步,小声道:“这明明是夫人同我说的想吃这东西,老爷自己偷听了去,跑来抢功劳不好吧!”
一针见血,魏离噎了一下,却没退半步:“怎的,我自己的夫人想吃什么自然是我来买,哪里要你这个丫头来插手了!”
虞澜清掩嘴轻笑,眼前人才是要紧的人,那些离她远去的,就让她去吧,只要她还能看见眼前这些鲜活的笑脸,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便知道他们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不会孤独。
“晚膳吃什么?”虞澜清左手拿一袋,右手拿一袋,然后将两袋的东西倒在一个袋子里,拿过竹签扎了一个吃起来。
江湄扶住虞澜清的手臂,刚要说什么,魏离便把虞澜清揽到了自己怀里,朝着江湄得意一笑,拥着虞澜清便快步往前走了一段路,笑着道:“川渝的东西又麻又辣,你定然吃不惯,不过我叫厨子综合一下味道,又有川渝的特色,又不会难以入口,你放心就是,我都安排好了!”
这次出来虞澜清可是吃了不少的东西,昨天照镜子还觉得自己脸圆了不少,魏离却严肃的左瞧瞧,右看看,轻轻揪了她脸蛋一下,煞有其事的说:“夫人真好看。”没个正经,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虞澜清自然也安心,想着胖了一点便胖了吧,等回皇城去注意一下饮食便好了,出来一趟实在是太过放松了,民间的东西花样繁多,好吃的太多了,不像宫里,翻来覆去再多的花样也是那么些个味道,吃了十几年早就腻了,所以实在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和胃。
听魏离这般说,虞澜清便放心下来点点头,江湄从后边追上来,拉住虞澜清的胳膊,笑眯眯的道:“夫人,咱们去喝茶吧,我瞧着茶馆儿里有唱戏的,可热闹了。”
虞澜清眼前一亮,她还没在这种大茶馆儿里和那么多人一起听过戏呢,当下便连连点头,跟着江湄就去了,江湄一脸得意的冲魏离笑,魏离抽了抽嘴角,快步跟上。
原本在川渝可以不必停留太久,顺着水路回京,也正好能赶着出来差不多七个月的时间。
只是时间凑了巧,正赶上七夕乞巧节就要到了,虞澜清还没见过民间的姑娘们如何过乞巧节,所以干脆就留了下来。
七夕乞巧是姑娘们非常重视的额一个节庆,七夕的当天傍晚,家家户户都把庭院清扫干净,年轻的妇女和姑娘们都要先向织女星虔诚跪拜,乞求织女保佑自己心灵手巧。
然后,她们把事先准备好的五彩丝线和七根银针拿出来,对月穿针,谁先把七根针穿完,就预示着将来她能成为巧手女。
虞澜清也和江湄她们一起穿针引线,魏离和景胜他们就在一旁看着,她们玩的倒是不亦乐乎。
到了夜晚,年轻的姑娘、妇女们就都出门上街了,街上灯红酒绿的,夜市的兴盛也是川渝的一大特色,姑娘们会在今日对峙着皎皎明月虔诚的祈求织女赋予她们聪慧的巧手,也祈求自己能够得到美满爱情的姻缘。
这一晚上,情人相会、切磋女红、祈祷姻缘,几乎整个城里的姑娘都在这街上了。
川渝的姑娘不似旁的州郡姑娘们那般含蓄羞涩,川渝姑娘要更加勇敢一些,是以处处能见到和心上人并肩站着在夜市里闲逛的小情侣们,还有因为切磋女红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的人们,以及随处可见的小吃摊子。
夜市热闹,虞澜清到处瞧到处转,到护城河边的时候,还能看见不少的人在河水边嬉戏,民间传说中,七夕节这天,天上的七位仙女会下凡到河流中洗澡,这时的河水沾了仙气,人们洗了不但会带来桃花运,还可以预防疾病。
她们认为七夕这一天的水是非常圣洁干净的,既可以驱邪避病,又能使其爱情美满、生活幸福,所以不少人都会去碰一碰护城河的水,让自己得到仙女的庇护。
街上人挤着人,饶是魏离仅仅抓着虞澜清的手,也险些被集散在人流之中。
江湄和绣心她们在一起,诏安和景胜要护着三个姑娘,更是吃力,是以从方才开始,他们就散开了,现在想要回头去找是不可能了,只能顺着人流,看看下一个岔路口能不能挤到边沿去,然后顺着小道回客栈去。
人太多,让魏离觉得不舒服,这一路过来都没遇上过这样大的人流量,魏离把虞澜清拽到他身边,贴近她的耳朵道:“人太多了,咱们回去吧。”
虞澜清原本还在兴头上,听见魏离的声音有些不对,自己也冷静下来一些,这里的人。。。的确太多了,若是景胜和诏安他们在,一定也会劝住他们让他们回去的。
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魏离也是为了谨慎着想,毕竟。。。他们并不是真的平民百姓,川渝这个地方虽然好,但魏离心中还是记着以前的事,多一分小心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