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上悠然的晃荡着,虞澜清慵懒蜷缩在月颖递来的软被下,枕着魏离的肩膀,享受片刻宁静的时光。
不管是诏安还是月颖,都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感慨万千。
十几年岁月携手走过,时至今日,帝后才终于能够停下脚步,歇口气,像今日这般依偎在彼此的身边,悠然惬意的相拥着仰望星辰。
不必担心明日还要早朝,不必挂心折子还未批改,皇子公主们的日常起居也已经不必再费心照料,后宫嫔妃间的争斗不休也早已停止。
一路相伴不易,而大周帝当年的话,也一直是魏离耿耿于怀的心事。
他的皇后,自然是和他一起去看遍山河,瞧尽人间,怎么着也不会是去往大周的风景,大魏秀丽,又如何是大周能比。
这口气憋在魏离心里多年,如今他终于可以紧握着虞澜清的手,骄傲自豪的把那句话说出口,把他的承诺兑现。
去看山河,你我共赏。
出行的日子比魏离预计的要晚一些,兴奋的尽头过去,那晚的虞澜清似乎就已经想好了要把宫中诸事交给朱玉琼代为管理。
朱玉琼在凤羽宫听见虞澜清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惊讶,以为是虞澜清叫错了人,可虞澜清只是淡然的看着她,轻声道:“从前如何,已然都过去了,这宫里逝去的人回不来了,还在的人,便好好活着吧,肖荣华拉你一把,你与她余生做伴,也算是一桩圆满的事,后宫诸事繁琐,千头万绪,郁兰和肖梦珵皆是心思直来直去之人,定是管不好,也没办法管好的,本宫暂把此事交到你手上,你且用心去做便好。”
当初许多事情,虞澜清并不是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朱玉琼不算完全无辜之人,只是肖梦珵拉扯及时,未有牵连太深,如今南华珠和周芷溪都已经去了,事情早就过了多年,如今再来追究,也实在失去了意义,既然如此,不如好生过活,也免得后宫再生了怨怼,又是一场不安定的风波。
如今前朝刚交到魏子善的手上,后宫前朝息息相关,虞澜清只盼能帮上魏子善一些,是以有此思量,将暂管后宫的事务,交到了朱玉琼的手上。
她是聪明人,不会辜负自己的一片心思。
果然,朱玉琼立马就领会了虞澜清话里的深意,起身行礼,沉声道:“嫔妾定当不负娘娘重托。”
虞澜清伸手,拍了拍朱玉琼的手背,让她坐下。
两人又说了些话,虞澜清费神教了朱玉琼几天,好在是她学得快,又都是些琐碎杂事,是以没让魏离等得太久,否则他定然要板着脸,狠狠训斥朱玉琼一句。
出行的人数不多,除开两个赶装行李的马车的小侍卫外,魏离只带了诏安和景胜,虞澜清这方便是月颖,绣心和江湄。
拢共七个人,又另有两辆用来载人,虽说马车只有四辆,车身却都是八人座的大型车厢,虞澜清还是觉得有些招摇了。
魏离甚是不以为然,他身为帝王,每回出行,必然是几十辆马车并千人侍卫护送,如今不过四辆马车罢了,诏安和景胜还得兼任赶马的活儿,已经非常平民化了。
诏安早就调查过了,京城里的商老爷出门,可比他们这样气派太多,听了魏离的话,虞澜清妥协下来,要出行的欢喜冲淡了这些琐事的小小分歧,魏离坚持不许任何人相送,出了皇城门,就真当自己是魏老爷,月颖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虞澜清听得一直笑,这样的称呼,比起高高在上的皇上皇后更让她觉得舒心。
诏安为魏离赶车,走在最前头,虞澜清要跟绣心丫头说话,许久没见,惦记得很,加上还得先绕行傅府后门接应江湄,便更要坐在后头的马头里了。
魏离的脸很黑,撩开帘子瞪得诏安后背发麻,心里喊了一万声阿弥陀佛,皇后娘娘要和江湄绣心说体己话,这可不是他的错,皇上千万别撒气在自己身上,自己可受不住的。
问题是怕什么来什么,魏离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马车厢里,心情很不好,却又没办法对着虞澜清那张欣喜又愉悦的脸说出拒绝她请求的话来,是以魏离挪到厢口处,对诏安道:“没吃饭么?!动作快些!”
诏安汗颜,抽马鞭的动作更利索了些。
“跑那么快做什么!这般颠簸,像什么样子!”
诏安抬手擦了把汗,抽马鞭的动作又缓下来。
“前边没人,怎的不赶紧过去?!再赶不好马,朕。。。我自己来!”魏离龇牙咧嘴,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对诏安很是不占理,但看着诏安那委屈的小表情,心头的火气还是消了不少。
这小子自打跟在自己跟前便像个小兔子似的,叫人总想欺负两句才行,魏离盯着诏安敢委屈不敢言的侧脸勾了勾嘴角,随后又板起脸,伸手指了指前边的路:“右拐右拐!这不就到了么!”
傅府的后门外江湄早就等着了,傅阳今儿特意告了假来相送,他倒是满眼的依依不舍,拽着江湄的衣袖絮絮叨叨说些叫她定然要注意安全,好生吃饭好生睡觉这样的话。
江湄却伸长了脖子顾着看虞澜清的马车有没有拐进来,一瞧见诏安和撩开帘子坐在车厢外的魏离便像是打了鸡血般,扭头便抱起自己的两个包袱左肩膀扛一个右肩膀扛一个,给魏离敷衍的行了礼,奔着后边撩开帘子张望的虞澜清就去了。
“娘娘!娘娘!”
喊声之愉悦,脚步之轻快。
傅阳眼睁睁瞧着手里的衣袖一秒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在心中心疼自己两秒,委屈巴巴的抬眼,在门口站成一座望妻石,盯着放好行李后和虞澜清拉着手又蹦又跳,高兴成麻雀儿的江湄看了会儿,收回视线的时候,和攀住车厢边沿探出头也望向那边一脸醋意的魏离撞了个正着。
两个被遗弃的望妻石对视了一眼,确认过眼神,都是多余的人。
傅阳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呐,管你是皇上还是臣子,刚笑了一半,求生欲让傅阳瞬间捂紧了嘴,随后垂下身子给魏离福身:“皇上万安,臣妻顽劣,这一路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照顾,若有什么冒失之处,还望皇上海涵。”
魏离额头青筋暴跳,抽了抽嘴角,眯着眼睛瞪傅阳:“你方才是笑了吧?”
傅阳赶忙把头摇成团扇:“臣没有!”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魏离眼角抽了抽,瞧这家伙是越看越不顺眼,半响后,听见虞澜清后边传来的声音:“这边都准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傅阳赶忙接过话来,恭恭敬敬的弯腰:“臣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他倒是顺着坡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魏离剜他一眼,哼了一声,抱着手叫诏安启程。
马车掉转,朝着京城外走去。
这趟行程安排,魏离是准备从西北走,途经禹、尧、成三大郡州,然后从昌宁折转,一路行至川渝,最后从水路回京。
行程若是顺利,小半年的时间也就足够了,若是虞澜清看上哪处山清水秀的地儿想多住几日,便要再往后延期不少时间。
所以魏离给魏子善打的预备强心剂是说一年内会回来,好叫他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这才刚出了京城没半个时辰,魏离的脸色已经黑得快要吃人了。
诏安心里苦,此时恨不能和景胜换个位置坐坐,好叫景胜也来感受一下帝王的怨气。
身后的马车上全是欢声笑语,虞澜清和江湄许久没见,两人是说不完的话,说起江湄的孩子来,更是滔滔不绝,久别重逢的心情魏离很能理解,但是谁能告诉他,这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帝后之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想让江湄和绣心陪同好让虞澜清高兴高兴,但不是叫她们这般个高兴法!
心里苦,有点想哭,身为帝王,魏离遭遇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被彻底忽视的危机,而陪在他身边的,依旧只有日里见夜里见,深得吴义真传的小太监诏安。
魏离叹口气,抬头望天,良久后,决定自己到车厢里睡会儿。
马车晃荡,倒是个催睡的好地方,刚迷迷糊糊有了些困意,眼皮合上没几分钟,马车突然就停了。
魏离心头很烦,撩起帘子正要问诏安干什么,就见诏安一脸无辜的摆手:“是。。。是夫人下车了。”
魏离撇眉,钻出车厢看了一眼,虞澜清的确在路边站着了,正和一个挑担子的老人说话,老人身边还跟了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举着手里的果子,不晓得在说什么。
魏离赶紧跟着下了车,凑到虞澜清身边,一脸警惕的四处瞅,听了会儿,似乎是虞澜清在问他们挑着这些果子要到哪里去,老人家说这是要到京郊去卖的,路边这样直接摆摊卖东西的农人可不少,这果子叫涩梨,近来很受京郊边商人的喜爱,许多官家的也会要些,昨日刚卖了两担子,收益不错,所以今儿又来了。
少年的脸晒得通红,正跟着月颖在那儿算价,虞澜清要了几斤,说留着路上吃。
这一路走过来,来来往往的行人农家,马车商队络绎不绝,通往京城的这条路从来不缺热闹,虞澜清一路看过来,这老人家的精神气色都很好,可见如今百姓们的生活的确是好起来了,她瞧着心里也高兴,实在是没忍住,这才下车来也买了些。
月颖是明白虞澜清意思的,给钱的时候特意多给了一吊,小少年年纪轻轻倒是根骨极正,同月颖理论半响,认真道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得是正当的,做生意便是做生意,卖梨该得多少就是多少,多的一个铜板儿也不要。
魏离闻言连连点头,拍了那少年的脑袋一下:“不错,有志气,留着这股劲儿,将来做什么都能成事的。”
少年脸颊微红,应下声来。
随后替老人家挑起长担,渐渐走远了,少年还不知道,方才短短的一瞬,自己已经和大魏的帝后说过了话,还得了皇上的一句称赞,这会儿的他只知道自己得帮着爷爷卖梨,今日若是卖得好,明儿进城买米买面,还能再买点小鸡小鸭回家喂养,日子能好过不少。
上了马车继续赶路,魏离试图把虞澜清哄到自己这边的计划没得逞,上车以后马车上的气压持续走低,诏安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模样伺候着,好在魏离没再折腾他,自己关在车厢里不晓得做什么,诏安长出口气,总算是轻松几分。
赶到禹州郡得十天左右,途径不少大大小小的城镇,虞澜清领着绣心月颖和江湄撒欢似的在街上乱逛,安排食宿管理车马都是诏安的事儿,认得了住处后魏离的视线就不能离开虞澜清,这要是稍不留神,她们四个眨眼就能不见人影。
京城到禹州郡这一路上都算是天子脚下的范围,所以每个落脚的城镇都热闹得很,汇聚了各个地方前来或是要进京或是刚离京的人,人文交杂,卖的东西自然也千奇百怪,商队更多,街上采买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小商贩小摊贩瞧得眼花缭乱,妇人三三两两沿街而站和熟人说话,身边的小孩子嬉笑着跑过,繁华盛世,直教人眼花缭乱。
这便是天子脚下的百姓生活,虞澜清游走在人群之中,这些人,他们都有着什么样的人生?要去往何处?又要归向何方?
熙熙攘攘拥挤的街道上,江湄牵紧了虞澜清的手,月颖和绣心也尽量帮她隔开人群,回过头,虞澜清便能看见一脸严肃紧张跟着自己的魏离,他的警惕神色只有在看向自己的时候会变得温柔,脸上会有松动的笑意,咧嘴笑着同她讲:“喜欢什么,就买,想吃什么,就吃!”
有他在,一切都变得那么的安心。
她的人生,他的人生,交织在一起,这繁华的盛世景象中,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员,这盛世。。。是她心心念念的牵绊,是她和魏离间,无法割断的欣慰信仰。
困顿深宫,困顿前朝,为的,不就是眼前这一幕么?
虞澜清这回是真的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般亮过,看什么都是欣喜的,瞧什么都是新奇的,宫里边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是精致到极致的,就连午后的一盘糕点,从制作到摆盘,都得用最好的东西。
可民间处处是搭棚便摆卖的小吃,木头桌凳木头筷,泥瓷烧碗陪着个小水盅,魏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个简陋得像是难民窝棚的地方等一碗面,四周全都是大嗓门的喊声,汗味儿能清楚的闻见,这些东西吃了。。。真的不会闹肚子么?
来自帝王的困惑让他只能皱着眉头却不能轻易开口说什么,他们七个人围着这窝棚里最大的桌子坐着,对面便是个高档的酒馆,又干净又安静,魏离张了嘴几次欲言又止,都在瞧见虞澜清一脸期待兴奋的眼神后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忍。
他不能坏了虞澜清的兴致。
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来这么一碗。。。想必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