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拍咯(1 / 1)

宁无舟坐在位置上,像个不关事的看客。

台上的拍卖师穿着一袭草绿锦瑟软缎纱裙,耳坠如珠,云鬓妩媚,她姓金,金满楼的金,名唤云娘。

短短时间内,金云娘便以绝妙的口才,接连将几样古玩宝物拍出至高价,先前因宁无舟到来有些压抑的场子,也变得极度热闹。

场中人群高亢难耐,目光发热,眼神比刚刚以一万金叶拍出去的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还要明亮。

金云娘眉眼娇艳,轻拍手掌,只见四个壮汉抬起一个典雅红绸覆盖的沉重物什嘿哟嘿哟地到拍卖台上来。

拍卖已至中后场,该出手的商贾都已经出手过了,后面的物品价值,已经不是他们该表现的了。

底蕴更厚重的各家族们还像个冬眠蛰伏的蟒蛇,老奸巨猾,等着出其不意张开他们的金钱蟒纹,一口咬在金满楼给出的猎物身上。

这红绸底下,就是一个非凡的猎物。

金云娘就是打开笼子放出猎物的驯兽人,她眼尾缀花,笑意犹如春日柳叶拂在脸颊微绒上,花枝招展,令人心痒。

她抬起纤纤素手,一把掀开红绸,干净利落。

众人双目放光,眼前的物件不可名状,不可方物。

猜到此物件来历的人,神情激动:“这莫非是段大侠的封刀之作,秋思?!”

金云娘轻笑,灵动道:“不错,段六指,段山间大侠尚在人世时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今儿个大掌柜说承蒙各位贵宾往日照临,这秋思理当赠予有缘客。”

段山间,传说中的雕刻大师,生来便有六指,绝活乃是用朴刀细雕,一生中仅有百余件作品尚存人间。

系统解说道:“这最后一件秋思,顺帝曾派人四处搜罗,为得是让从小体弱多病的大皇子欢心,结果大皇子病死了也没能看见,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儿见到。”

宁无舟抬起眼,盯住台上黑漆漆的无定木根雕。

状若秃树,干枯分叉,朽断的枝干处,有墨绿色深点,细细观察,原是乌鸦探巢,凄苦凋敝至极。

金云娘眼观八方,心念一动,这是宁无舟今天首次将目光正视拍卖台。

他坐在离她最近、最中央的位置,昏昏欲睡,好似是在用打盹来逃避狂热的拍喊。

先前关注宁无舟的人,心底相当不屑,怀疑他可怜的自尊心已经遭碾碎作尘,也都懒得再看他,他就像是在这场拍卖中隐形了,无人在意这个连价都不敢拍的小书生。

金云娘却不这么想,她看得清清楚楚,宁无舟,他是真的在睡觉……

眼下,他睡眼惺忪,目光朦胧,落在台子上千金难换的稀世珍品,像是在看院内柴房烧水做饭的木桶。

宁无舟心想,找这么样个悲凉的东西给大皇子,真是不吉利,也不知顺帝这老子是怎么想的。

系统提醒道,现在也是你的老子,你的父皇。

宁无舟面露嫌弃。

金云娘一怔,压住心中的冲动,她差点就想将神色嫌弃的宁无舟抓起来,好好说说这段六指在雕刻上的绝顶功夫、高深造诣。

“三万金叶!”场中人的喊价提醒了金云娘。

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拍到那么多了,系统哑然。

“三万一!”

“我出三万三!”

话音此起彼伏,才落下,另一个人又立马跟上。喊价的诸位目光坚决,势必要将这秋思捧回家去,拍到就是赚到,还能博金满楼的面子,价格如此高涨,举不动牌子的人脸色难看,恨不得现在就离场。

“五万。”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宁无舟的左耳骤然响起,他深感自己的鼓膜都要叫这嗓子刮擦出个薄孔。

金云娘眼前一亮。

场中氛围有些凝滞,余光瞥向这个喊价的人。

金云娘娇嗔道:“聂仙官出到五万金叶了,可还有人要竞标?”

聂仙官,宛州聂氏,聂高达,叙州舒府的老对手、老敌人,早些年倒倒腾来历不明的货物买卖发达,最近几年沉迷于修道法门,招揽了一大批江湖没落人士在门下,对外自称修的是得道成仙之术,谁敢不敬他一声聂仙官,便要谁好看。

“催什么,想拍的自然会拍。”聂高达掌心来回摩挲两粒玲珑小巧的琥珀核桃,蓄八字胡须,一双吊梢三角眼,眼白突兀,冷哼道,“拍着玩玩,倒是不必在意本仙官。”

金云娘赔笑一声:“仙官说的是。”

她这才想起,段六指的一大半作品都正摆在聂氏府中当庭院摆件呢。

聂高达边转核桃,边看向旁边的宁无舟,睨道:“你也可以拍下玩玩,反正你坐在这里,舒老头的脸就已经丢光了,你做什么都无妨,最好再多丢些脸皮,让大伙都高兴高兴。”

宁无舟记得聂高达,他就是刚刚绊倒小侍女的人。

宁无舟眼眶微红。

金云娘看得仔细,亲娘,这个小书生不会是让聂高达三言两语就给吓哭了吧。

随后,宁无舟张口,当着聂高达的面,打了个呵欠。

宁无舟揉揉才睡醒的泪花,懒洋洋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聂仙官修道,讲究得很,眼看这境界微弱的小书生竟然对他如此不敬,心中恼怒,登时竖起眉毛:“我说……”

“哦,我想起来了。”宁无舟打断聂高达的输出,靠在椅背上,模样慵懒,像是整座大厅的主人。

他语气像是小辈撒娇,“聂老仙官你好没道理。”

聂高达鸡皮渐起,问道:“本仙官怎么不讲道理了?”

宁无舟轻笑一声,“我坐主位,聂老仙官在我旁边,怎么反倒是我丢脸?”

“难不成聂老仙官想要坐小辈这个位置?要不,我起来?”

宁无舟可是一点都没有要站起来的架势,说话看似胡言乱语,字字扎人诛心。

刚才因为聂高达噤声的人群,传出噗嗤笑意,响起一阵嘘声。

金云娘也没忍住,嘴角轻扬。

聂高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核桃险些要捏碎。

金云娘连忙说几句场面话带过,最终聂高达也没心情拍下那件秋思,反倒是让其他人得了手。

再次拍下一件月蚀蛛卵,满场金花银屑乱飞,金云娘面若桃花,眉飞眼笑。

她抬起手腕,撩拨耳珠,红唇亲启:“这最后一件,各位可要抓紧了。”

众人将炽热目光投向聚光点。

一名白鹤老人走在最前,几名温雅青衣单手各自扶着一角,抬在正中央的是青竹编织的八角笼。

一片赤红枫叶随意斜插在竹角间,更像是一把锈红的名剑。

宁无舟静默。

“居然是无为境的宗师来押运……”看出老人与青衣来头的人,窃窃私语道。

“不愧是几秋山主亲酿的少年游啊,这样一壶酒便要派无为境的大宗师来守护,之后的送酒入京得多大场面啊。”

“可不是,谁也不敢在千岁山押酒途中造次啊,从未有人大胆到一次性得罪皇室和山外山。”

“这少年游到底多稀奇啊?什么时候成为金满楼的重头戏了?”

“几秋山主一生酿酒无数,金满楼三年一场的拍卖大会重磅向来都是他的酒。”

“不过自从六年前他酿出少年游,这酒就再也没换过,这本家的拍卖大会因此成名拍酒大会。”

“这酒刚出世时,还没有名字,一场拍卖会名满天下,历经半年,几秋山主才敲定这少年游的名号。听说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连京都也不曾供奉过。”

“那这壶少年游至今一共就拍过两回?!”

“不错。第一回让青州陶家陶夫人拍下了,拍出了三十万的价钱,这第二回让沁州赵家、谭家联手拍出了八十五万的高价。”

“……这等酒可不是我们能肖想的了。”

“哼,你以为陶家他们都是傻子吗,拍酒的当年,他们在金满楼的支持下,生意场上可是迅速回本了不止翻倍的价钱。”

系统插嘴道:“舒良弼私房钱撑死了也就二十万,能让他捡到算是赚大钱了。”

“那这……我若是倾家荡产拍下这壶酒,岂不是坐等发家一举独占鳌头,反正有金满楼给托底。”有人做美梦道。

有人打破他的妄想,“金满楼可从没给过拍下酒就定会扶持的承诺。你也不想想,这些年间大大小小的拍卖会,座上宾来去如云,都在算计博弈,想捞到些好处,可事实上金满楼才是算得最清的那一个。”

“况且,这最后一轮的规则也会变化。”

“哦?什么变化?”

“不再是价高者得,金满楼会给出一个价钱上下限范围,谁率先在这个范围里猜中了价格,谁便得手。”

“这是什么规矩?!这价钱众多,茫茫宾客,一人一嘴,谁能猜中,又得猜到什么时候!”

“能猜中。”有人眼神微惧,身处金满楼的拍场就像是在能看破人心的魔窟,“几十年来,每位拍中酒的人,出价都没有超过三次。”

“金满楼想要谁拍中酒,他们就一定会在三次报价内猜中。大掌柜从来都只挑他想要的人。”

众人眼神微动,对于这些事情,他们再清楚不过,仍是心甘情愿地在这里豪掷千金搏一搏,万一率先猜中的是自己呢?

价钱封锁在每一封请柬里,眼下就堆在拍卖台旁的水晶方柱里。

金玉娘环顾众人,台子上的青竹八角笼中装着一壶酒,这是在场所有人今晚最后的狩猎机会。

她嫣然一笑:“最后一件拍品,来自千岁山,名为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