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枚铜钱(1 / 1)

只见金云娘一手解开青竹,一手拈起红枫。

大名鼎鼎的少年游就这么当堂亮相,壶身质朴,甚至可以说有点粗糙,像是稚童捡起池塘泥巴随手捏出来的。

宁无舟坐得近,目力极好。

在灯火反照下,可以看见入木三分的笔迹与此刻悬挂在台子两侧的对联如出一辙。

坐在后排的人,抻长了脖子,远远观望,想要好好鉴赏这壶酒。

金云娘又道:“请诸位稍安勿躁。”

说罢,她屏息凝神,揭开封口,将红枫尖轻沾酒面,素手一挥,翩然轻盈。

一瞬间,酒香四溢。

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竟然就从小小一片枫叶上扩散开,未嗅自来,众多宾客情不自禁闭上双眸。

瞳波盈动,醉眼吟杯,浑浑然中脑内浮现景象,铜爵春深,林下风流,好似仙家酒。

有女子拨去林枝,轻笑。

听到金云娘的笑声,众人方才苏醒,神色餍足。

场中顿时掌声如雷,难掩震撼的心弦,“好一壶少年游!”

金云娘颇为满足,目光扫视全场,瞧见了宁无舟那双死鱼眼。

打心底说,其实他的眼睛很好看,可金云娘实在气不过,都到终场了,这个小少年怎么还一点都不为所动!

宁无舟好似看出她的心思,眼盛着一汪骄矜笑意,性子可恶得很。

不去管他,做好今晚的收场,金云娘暗自想道。

“在场诸多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这拍卖会了,想必也了解清楚这拍酒的规矩。”

坐在场下的众人点点头,手心微潮。

瞅见底下众多蓄势待发的面孔,金云娘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今天这规则还得换一换。”

贵宾们心中疑惑增多,怎么都到这时候了还要换规则。

金云娘说道:“本次拍酒,上下不设限,每人有三次竞价机会,谁先猜中,谁便得手。若是在一炷香内仍未有人猜中,那么以最高价为准,价高者得。”

场中一片哗然,今天这拍卖会变卦翻天了,居然不给价格范围限制,反倒是限制起了每个人的拍价次数。

最重要的是,还加上了一个时限,以免出现流拍。

无人看见的画面里,叮铃作响。

【限时任务挑战:一壶酒几多钱】

【任务目标:在一炷香内,成功拍下少年游!】

“这里居然有个任务挑战,还是限时的!”系统惊喜道,限时挑战给的奖励颇丰,价值不菲。

原来这就是论坛里当时有人提到过的相关任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条件。

毕竟,这拍酒的规则已经变了。

宁无舟面不改色,他十分清楚这规则为什么当场变更。

当然是因为舒良弼的退场!

亲手制造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宁无舟显得事不关己。

不知是宁无舟引起的规则变化,被蒙在鼓里的场内无数人唉声叹气,“这么坑的规则,又限时限次数,谁还要拍啊!”

“呵呵,多了一个机会,还不好好珍惜。”意味深长的话语从座席里传出。

有人反应过来,这一回,金满楼也拿不准自己想挑中的人是谁,那就意味着大家都有可能拍下那壶酒!

好似是为了应和刚才出声的人,金云娘巧笑嫣兮,衣袖轻舞,补充道:“大掌柜还说了,今晚拍下酒的人,还可以提出一个要求,金满楼将会竭力达成贵客所愿。”

无风自起波澜,所有人的眼神都明亮如光,更有甚者站起来,咚咚拍响桌板,激动难耐道:“云娘所言可当真?”

金云娘莞尔,指尖游走,从竹笼点落到方柱,说道:“大掌柜金口玉言,说一不二。”

望着水晶方柱内堆叠如书简的请柬,众人摩拳擦掌,目光炽烈。

这是头一回在拍酒的回合,拿到金满楼肯定的答复,那可是金满楼大掌柜的允诺啊!

谁不想借金满楼的势力大展心中抱负?!

随着金云娘一声“开始竞拍”,场面如锅盖掀开,沸腾声起。

有人举起牌子,揣摩心意,先按照上一届的价钱竞拍:“八十五万!”

金云娘不动,喊价的人面露惋惜。

既然已经有人投石问路,敢举牌拍价的人也如雨后春笋,齐刷刷冒出来。

“十万!”

“八万八!”

“六十六万!”

……

这些价格,忽高忽低,好不荒唐,仿佛大家现在不在金满楼的拍场,而是在市井街巷买卖青菜萝卜,讨价还价。

“七十二万。”祝家掌柜动了,膀大腰圆,金腰带也搂不住,就连举手都颇显费力。

这也是金满楼的大主顾之一,众人凝神,想看看今年是否花落祝家。

金云娘垂眸,“祝掌柜这是第三次竞价了,价出无悔,您确定吗?”

祝家的家底资产远不止拍价这点数,能拿出来的钱当然多得多,居然没有想在最后时间内赌赌最高价的意愿,难免可惜。

祝掌柜擦擦脸上的汗,扯了扯嘴角:“这场子太热了,我们祝家就不争了。”

如他所料,金云娘给出“未中”的结果。

祝掌柜随意将抹了汗的冰蚕丝帕丢在地上,雪白帕子踩得脏污不堪,满脸横肉道:“承蒙金满楼多年照顾,祝家哪敢让大掌柜再多费心思,请云娘务必将祝家的拳拳之心告知大掌柜啊!”

金云娘点头称是,心中想,祝掌柜说话好狠毒,故意不争,将其余家族置于贪心不足的境地,自己好投向大掌柜,打定了主意要一直跟在大掌柜后面捡便宜。

真真是一只……

“老狐狸!”

金云娘吓一跳,谁将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聂高达露出浓浓的嘲讽神色,挖苦道:“祝掌柜倒是心宽,不枉在西边吃了不少道上的门路。”

祝掌柜被呛一口,登时脸色变了,西边的地下买卖都是背着金满楼做的,现在直接被聂高达当众挑破,他简直想吐血。

三百斤的肉身,猛地打翻桌子,直接就朝聂高达的方向一拳揍去。

居然打起来了!

聂高达登时原地起跳,多年修炼,也算是小有成就,身形如螳螂左右摇晃,逃过这被揍成扁脸的一劫。

“嚯哟,聂仙官好本事!”

众人既害怕波及到自己,又免不了爱吃瓜的心,在一旁看杂技似的。

“精彩,祝掌柜再来一个!”

“哎呀,就差一点,你看聂仙官刚才要是反应再慢一点,他那张脸可就彻底毁咯!”

“毁了正好,聂仙官那眼珠子阴恻恻的,皮笑肉不笑,看着都瘆得慌!”

只看祝掌柜体型巨大,吭哧吭哧,拳拳到位,恐怕聂高达让他压上一回,便会一命呜呼。

而聂仙官像只猥琐的黄鼠狼,手法油滑,互不相让,没事抽打几次祝掌柜的肥肚子,拍鼓似的咚咚作响。

这一场商战,真是令在场的诸位大开眼界,这不比什么耍计谋使绊子热血?!

大家伙看热闹的心愈发高涨,围住场地正中央的两位主角,里里外外,激情解说,鼓掌喝彩。

桌椅板凳,瓷瓶茶杯,水果瓜皮满头乱飞。

金云娘在台上急得跳脚,站在一旁的无为境大宗师也是为难。

这这这不好出手啊!

一旦介入战局伤着任何一方,都说不过去,只能任由这两位大佬在底下厮打拉扯,互殴起劲!

哐啷!

最后一张中央小桌也被掀翻。

有人在混乱中抛出一句话,“香快燃尽了。”

众人这才被点醒,祝掌柜与聂高达各自拉着对方的领口,鼻尖相碰,僵持。

宾客们齐齐向台上望去,那一炷香已经快燃到底了。

好不容易拉回大家的视线,金云娘看一眼方才说话的宁无舟,他不知何时悄悄挪了椅子,坐在一旁观望。

短暂向宁无舟投去感激的目光,金云娘忙道:“诸位,最后的拍卖马上结束了,现在最高价乃是八十八万,可还有人要猜价或者竞价?”

聂高达率先松开手,整理衣衫,掸去自己刚滚地的一身灰尘,冷哼道:“一百万。”

众人浮起难以言表的神色,聂仙官终于出口了,他一张口,想要竞价的人瞬间减少了大半,另外的一小半先前已经使用过自己三次猜价的机会了。

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聂氏对台拍板的,毕竟有资格的,刚刚都打起来了……

有一清亮音色响起:“两百万。”

众人眼神又齐刷刷投向此时口出狂言的人,正是唯一坐着嗑瓜子的宁无舟。

“好大的口气,你一介小辈,如何出得起这两百万?!”有人直接质疑,“金云娘,有人故意来捣乱当如何?”

“金满楼自不会姑息。”金云娘敛去笑意,正声道,“但奴家没记错的话,这是寒江公子今晚第一次出价。”

宁无舟放下手掌中的瓜仁,捧哏似的:“随便猜猜不犯法吧。”

言下之意,他这是在猜,不是在与聂高达争。

“好!本仙官今天就看到底是你能猜中,还是我能拍下!”聂高达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索性一同撒在了与宁无舟的较劲上,他高声道,“三百万!”

宁无舟不紧不慢跟道:“四百万。”

众人差点跌地,这架势到底是在猜,还是在抬价啊!

转眼,宁无舟就只剩最后一次猜测的机会了。

聂高达牙根酸疼得厉害,后槽牙几欲碎裂,他一脚踩碎自己心爱的琥珀核桃,大声道:“五百万!”

“我出五百万,谁还敢跟?!”

全场震慑。

五百万……整整五百万金叶,金满楼拍场上迄今为止出现过的最高价格,聂高达已经不在乎这五百万值不值了,他要争一口气!

那一炷香火星微弱,即将尘埃落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对视,到现在也没人能猜得出来正确价格。

看来今晚过后,上渊商户恐怕要变天了,有了大掌柜的支持,聂氏恐怕要将舒府甩出一大截。

盘踞在叙州的舒府,仗着金满楼本家相依的优势,将会变得荡然无存。

他们按下心中复杂滋味,静候金云娘的落槌定音。

有一只手高高举起。

聂高达面色从未如此难堪,气喘吁吁,难以置信。

所有人将目光落在了那只手上,他纤长的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几枚青绿铜钱。

宁无舟轻挪指尖,铜钱一一落地,清脆响亮。

一、二、三、四、五,众人的目光始终追随旋转的钱币。

宁无舟狡黠道:“我赌,五枚铜钱。”

余灰落尽,一炷香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