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货郎(1 / 1)

一碗碗素面端上桌子,众人却不敢动筷。

这小伙子看起来挺机敏,居然没有给为首的尉迟固上面,这还怎么得了?!

尉迟固眉头紧锁,鼻孔出气,左手指腹老茧摩挲过伤疤。

这是尉迟固生气的表现。

众随从心中狂汗,哐哐拍了两下桌子:“你他爹的瞎了眼吗?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还有一碗面呢?!”

宁无舟捧着一碗面,缓慢走过来,将面放在尉迟固眼前桌子正中央。

这碗面与其他的都不同,中间多打了一个生鸡蛋,蛋清教热汤烫出月白色的花边,鲜黄蛋液包裹粒粒葱花,油而不腻,面条拉长一根,错落有致盘在碗底,很是让人赏心悦目。

宁无舟拉过一根独凳,自顾自坐下,隔着这碗面对尉迟固道:“将军,请。”

此举太不尊重,尉迟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面,怎么和他们的不一样?”

宁无舟笑道:“今日正好是大暑,六月廿五,尉迟大将军记性这么不好,连自己的诞辰都忘了。”

周围随从大惊,他们从来没有透露过尉迟固的名号来头,一个个掀开桌子,面碗泼洒,直接操起兵刃,对准宁无舟:“你究竟是什么人?”

“路人。”宁无舟坐着不动,可惜道,“好心送一碗长寿面给将军祝寿罢了。”

尉迟固戾气外泄,手中早已一把攥紧九曲枪,桌面瞬时四分五裂,一碗香味四溢的长寿面就这么打碎,被踩在脚下□□,好生晦气。

“老子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宁无舟抹去唇尖溅上的蛋液,丝丝甜味,入口即化,默默细数尉迟固的生平,详尽至极,“六月廿五出生于永州……后入东宫门下,是太子跟前一等的亲卫……”

“是京都那边,派你来杀人的?”

尉迟固站得微驼,身高八尺,壮阔身板将宁无舟头顶遮了个大半,向来自负的面孔露出几丝僵硬:“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系统收回那张青白玉简,在收藏过的SR角色卡里,宁无舟都快忘了这个太子门下的走狗,尉迟固。

宁无舟确认道:“农贾乐是你杀的吗?”

尉迟固恍惚,刚刚还在讨论涉及上渊皇室的绝密,怎么突然又扯到那个货郎身上了,他横眉道:“是我杀的如何,关你屁事!”

他眼神一使,各路刀刃枪尖又逼近宁无舟几分,

小小面摊中,如铁刺开花,杀机毕露。

大街上的来往人群有轻微骚动,看着尉迟固众人的重骑兵马,又都收下停驻观看的心思,加快脚步回到家,悄然开窗亦或是透过门缝满足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拿枪指着本皇子,尉迟大将军,你好大的威风。”宁无舟高昂着头,锋芒毕露,“或者说,你就是来杀本皇子的?”

这一句自爆发言比起先前的话语份量更如悬崖落石,砸得众人是心惊肉跳,仓皇失措。

只说过来找九公子,从未透露过要找的人正是早该死去的九皇子。

尉迟固眼神一滞,一脸不可相信:“你当真是,九公子?”

宁无舟一笑,如沐春风:“你算哪条狗,敢质疑我的身份,胆敢见我不跪?”

尉迟固内心起伏跌宕,几个月来一直久久找不见的目标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大大咧咧地就把自己的身份摊开来。

尉迟固心中再抗拒,也清楚自己明面上的行为不妥,只要他是皇子,有这个身份,他就不得不跪。

更为可恶的是,明明才揭开自己的老底,知道自己是太子门下,仍旧笑骂他是哪儿来的狗,公然打尉迟固的脸,打京都那边的脸!

要知道九皇子在京都根本就是个毫无根基的小角色,他凭什么有底气说出这种话?!

尉迟固不情不愿,单膝跪地,避开宁无舟的眼神,低头再次说道,“臣尉迟固,敬请公子回京都!”

众兵士也铿锵下跪。

宁无舟看向那些铁骑,跪伏着头也掩不住他们的杀意,好大的仗势,要以这等方式送他回京都。

尉迟固眉眼微微抽搐。

九皇子当然要杀。

这是龙凰灯主人的意思,龙凰灯主人的意思,基本上就是京都的意思。

九皇子从敌国死里逃生,本应该是值得庆幸之事。

可偏偏他是个该死之人。

九皇子必须先是个死人,上渊才有举国复仇的理由。

庆乌坡一仗已经尘埃落定,上渊绝不能再自毁国风口碑,不然注定会种下诸多往后颠覆上渊的种子,那些背井离乡、失散在外的流民,太多了。

远在京都的大人物们,知道九皇子尚在人世的时候,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啊,射杀的乌鸦落羽洋洋洒洒铺满了贵如黄金的石砖地瓦。

要杀,最好是暗地里杀,永绝后患。

而绝不是在城镇之中的大街上,一枪了结他。

趁现在知道的人不多,随便编个理由,骗他一同上路,杀掉他的机会多得是。

尉迟固心中正冷笑得意。

宁无舟低下头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当街不敢杀我?”

简单平常的一句话,挑破了尉迟固暗藏的恶毒心思。

尉迟固僵持:“九公子万万不可误会,臣不敢!”

宁无舟点点头,“你不敢,我敢。”

他环顾四周。

之前还在大肆嘲笑的铁骑们,一个个盯着地面,心中不知打什么盘算。

他心中好笑,问道:“怎么不起来?”

这似乎是一句许可,看来这个传言中懦弱的九皇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说话”。

有人早就不耐烦了,正要自行起来,还未起至半身,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阵阵惊呼,变为微如蝇蚊的细声,刀枪纷纷落地,烟尘四震,“我怎么站不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腿在抖!”

众人接二连三倒在地上,浑身疲软,使不上劲,徒剩下个脑子还清醒,这怎么起得来!

他们向唯一站着的宁无舟,连声求助道:“九皇子……不,九公子,九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尉迟固心中大惊,试图站起来,九曲枪如门前悬铁直直坠地,竟再也握不住,他轰然双膝匍匐在地。

尉迟固摔了个狗吃屎:“九公子你……下了毒?”

“算不上毒,只是加了几味药,给大家补补身子。”宁无舟踢一脚尉迟固,确认他使不上劲。

“在汤里下的?还是那碗面?”

不对啊,那碗面他没吃呀,尉迟固想不明白,大部分毒药他常年接触,也了解不少,怎么就中招了呢?!

“都下了。”宁无舟将那碗清水倒在尉迟固脸上,“还有这碗水。你是玄通境,普通的毒药直接下到你体内,没一会儿就自行分解了。”

“以药水为引,配上《矫翔神录》的符法,可以穿透注视水面之人的精神力,加重毒性。”

淋成个落汤鸡,尉迟固难以置信,收到的情报告诉他这两兄妹就是个废物,样样不行,怎么突然间同时会了下毒和修炼的功夫!

撕破脸,尉迟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再也顾不上一口一句九公子:“你不也蘸了那碗水吗?!”

宁无舟替他尴尬:“你这不是废话,下毒的人还会没有解药吗?”

宁无舟俯视他,补刀道,“给你的那碗面也是解毒的。尉迟固,你好没有福气。”

尉迟固冷哼一声:“你这个毒物没用,不过是暂时使我丧失气劲、使不上力,待臣恢复体力,定会好好护送九公子你回京!”

他最后几个字狠辣无比,刺耳得很。

“不劳烦你了。”宁无舟踩上他的背,跨过他的身体,“毒性不够,是因为我认为让你白白毒死,远远不够。”

宁无舟捡起地上那把梅花形状的九曲枪,好重,差点拂了他的面子,砸在地上。

尉迟固着急,厉声道:“你莫不是要用九曲枪杀了我?!”

宁无舟看看这枪,一笑:“就这破枪?”

“你的枪,犯了本皇子的名讳,我不喜欢。”宁无舟提着枪,走到炉火灶前,递给还在卖力烧火的宁无枝。

“给,当烧火棍使。”

宁无枝接过,用这把名枪来回戳弄柴火,毕剥声不绝。

系统弹出提示。

【九曲枪易主成功,现拥有者为:宁无枝。】

尉迟固看重这把枪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父母,如今看到自己的父母被当成烧火棍作贱,又羞又恼,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你怎么敢这么对我的九曲枪!!!”

宁无舟又是一脚踩上他的脸,“你怎么敢随便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谁?”尉迟固念头闪过,“那个货郎?”

尉迟固连他的名字都不大记得,想杀就杀了,这算得上什么随不随便,对尉迟固来说,如同吃饭睡觉放屁一样正常。

“不过是一个货郎,死了就死了!”尉迟固话语中透出理所当然,“在陵扬谷中,你不也杀了临越人吗?!”

系统默然,看向宁无舟,他撞见宁无枝半夜挖草不是偶然。

自那日以后,他夜夜未得寐,总出门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