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面(1 / 1)

尉迟固面色阴沉,骑一匹黑色骏马走在前面,步伐酷烈。

周围几骑也不敢多妄言。

已至午时,正好是用膳的时刻。

尉迟固照例寻了个还没有吃过的街边面摊,翻身下马。

一行人落座在小小的摊位中,坐了两三桌。

尉迟固大吼道:“给老子来碗面!”

“那个货郎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收,想来他应该没骗人。”旁边一人谨慎道,“属下们已经把壁州境内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确实没有再打听到九公子两人的行踪。”

“你们是不是一群饭桶废物?!都追到这里了,还找不到两个小孩子?”尉迟固脸上疤痕狰狞。

他笃信:“他大爷的那个货郎,一开始问他,他什么都不答,只在那儿念叨‘新鲜水灵的大萝卜,一共三贯钱;刚出品的岳罗阁胭脂,价值一片金叶子……您仔细瞧瞧,都需要些什么,童叟无欺’,一直在那儿装傻充愣。”

“分明就有人说过,他最近有一批货是从一对小兄妹手上进的。”尉迟固眉头拧成一团,恶狠狠啐出口水。

想到那一天驴草的货郎,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路将他押到茅草屋面前,还以为自己能糊弄过去,最后还是拿枪指着他,他才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往壁州外方向一指,“他们,他们三天前就出城了。大老爷,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您放过我吧,哎哟喂……”

一旁的下属忙道:“三天前才出城,那九公子他们走得还不远,尉迟将军,我们一定能追上九公子。”

尉迟固的枪尖抵着农贾乐的颈间,一道血痕已经拉得老长,深红血液渗出。

农贾乐泣不成声:“大老爷,您饶了我吧,他们真的早搬走了!您放过我,这些东西您都可以拿走,不要钱,求求您放过我吧……”

“他们,真的出了城?”尉迟固睥睨,话语透出冷酷无情,与疤痕相衬,如寒冰坚铁。

农贾乐犹豫一下,咬咬牙,肯定道:“出城了!我亲眼所见!”

尉迟固点点头,收回枪,农贾乐长舒一口气。

撕拉。

是层层粗布被划破的声音。

农贾乐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被那九曲枪的梅花棱刺穿,难以置信那一瞬间,一点都不疼。

“骗老子?”尉迟固咧开嘴,笑容森然,“都给老子在附近好好搜搜!”

“将军,你怎么就认为那货郎是在扯谎呢?”

尉迟固火气大得很,一脚踹在问话人的膝盖上,长凳连人带翻,“你他大爷的这些年不都是白混了,茅草屋前的菜苗都是新种的痕迹,你出远门前还会好心种一片再也用不上的田?”

可是,留在这座边陲小镇,将邻边村镇也搜得七七八八,也仍旧没有发现九皇子两兄妹,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忆至此处,面也还没上来,尉迟固脾气大发,正想提起九曲枪,掀了这面摊。

“面还在煮。汤来了,您几位先尝尝,免费的。”一名身形尚在成长期的小少年端着一长板的汤向尉迟固走来。

汤汁刚出锅,雾气蒸腾,氤氲十分,看不清面目。

“清汤寡水的有什么可尝的……”一名随从嗤笑道,瞥一眼搁在桌上的粗陶碗。

这一眼,让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汤面清亮,光泽灿亮,撒了几粒葱花,平平无奇的搭配,却犹如碧波浮江,一股极诱人的香味直冲他鼻尖而来。

“真好喝啊操……”其他人心满意足,连灌几口汤汁,发出喟叹。

小少年立在一旁,不好意思道:“实在是让各位久等了,喝完锅里还有,大家都别客气。”

尉迟固也喝下汤,难免高看一眼。

那位小少年,一身淳朴墨衫,再无别的花纹,腰间一把木质如意,目灿如星,纤眉上方束着一缕细长的黑色额带。

再环顾一周,除了炉火灶旁还有个卖力烧火的小伙计,整个摊子竟然没有别人了。

有人指着他的额间,有些嫌弃:“你这布巾……家中死人了?”

幸好是尉迟将军自己挑的,不然早就将这个摊子拆了,顺带将他们打一顿。

宁无舟垂眸,“其实是最近一位老相识,不幸离世了。”

“这个面摊是你的?”尉迟固挑眉,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孩子,浑然不像是靠卖面为生的。

宁无舟诚恳答道:“是老相识的,他没有亲人,这面摊便由我接手了。”

“汤不错,你手艺还行。”尉迟固点点头,给出了算是很高的评价。

这汤入肚,余味绵长,在腹中烘得肠胃温热。

宁无舟说道:“谢谢大将军。”

尉迟固斜昵一眼,起了疑心:“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

宁无舟一笑,拱手道:“大将军气度不凡,又有骏马伴身,还有一把养眼的好武器。”

他目光落在九曲枪上,赞叹道:“这真真是大将军的标配啊,在下再眼拙也能看出一二。”

“哈哈哈,这穷乡僻壤的,还有见识不错的小家伙,能看出大将军的九曲枪!”其他兵士笑道,这拍马屁的功夫,可都快赶上他们了。

“就是,我还以为都像是那个货郎一样的山野村夫,不识好歹,死在将军枪下,那都算是他的福气……”众人喝彩,赶紧顺势也夸两嘴尉迟固。

尉迟固浓眉飞扬,心情很好,很是受用这全场追捧。

宁无舟面目平静,伸手蘸一碗清水,在桌上写着什么,问道:“敢问将军,这九曲枪的‘九曲’二字可是这样写?”

尉迟固有些不悦,这小孩子未经他允许就在吃面的桌上乱写乱画,不过看在他刚才夸赞自己武器的份上,他暂且忍住,目光追随宁无舟的笔势走画。

虽是用指尖蘸水,却笔走龙蛇,有疾风劲草之意。

可惜,字写错了。

尉迟固也蘸同一碗清水,不服气书写出“九曲”二字,水渍粗暴,将桌面都浸湿了大半。

“原来是这样写。”宁无舟点点头,用指尖在桌角小小一隅,也跟着写了几画。

指停,力透桌面,这点滴清水,似乎活过来,映在众人眼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愁,浓烈得化不开的愁。

尉迟固紧紧盯着宁无舟最后落成的“九曲”二字,差点陷进去。

“将军在找人?”宁无舟突然出声,打断众人的沉浸,“需要我帮忙吗?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熟悉得很。”

尉迟固不屑答他的话。

“在找,唉,说起来,找的人正好跟你差不多大。”有话多的随从,又添了一碗汤大大咧咧说道,“不过,我们要找的九公子他们可是有两个人。”

尉迟固飞一个白眼过去,嫌他们话多,不过想想这小家伙估计也不懂其中门道。

“两个人?”宁无舟奇道,“正巧,我们也是两个人。”

他朝炉火灶那边喊一声,“转过头来给官爷看看!”

宁无枝迷茫从烟熏的灶头探出来,一张脸灰扑扑的,朴素发簪扎在她的秀发上,显得有些孩子气。

“您说的‘九公子’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宁无舟眼神亮晶晶,向众兵士抛去求肯定求认可的眼神。

众人相觑一眼,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就你?九公子?”

“哈哈哈哈哈哈!将军,您看看这卖面的小孩子估摸是想攀高枝呢!哈哈哈哈还一样呢,都是两人就一样了!”

“看见那个烧柴火的没?呆头呆脑的,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女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几位笑得夸张,“你是长得不错,人也机灵,但也少做白日梦了!”

“你要是九公子,我就是临越的隋珠公主!”七嘴八舌的话匣子打开,越说越离谱,宁无舟的胡话着实是逗笑他们了。

“一样?”尉迟固也乐了,讥笑道,“我看你和九公子,是云泥之别。”

“你是九公子?你可知道九公子他们这种人过的是什么生活?”尉迟固不在乎打击这个乡下孩子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创伤,他就是要一举击溃他不切实际的妄想。

“世间炊烟,朝夕复始,唯独在京都,永远也吹不进飞檐远黛的深宫。”

尉迟固打量他身上余有的食香,轻蔑道:“你身上的味道,京都的人,不会喜欢。”

“原来他们过的是那样的生活,烟火也食不得。”宁无舟点点头。

尉迟固以为他是在羡慕,拍拍宁无舟的脸,又讥讽道:“你才明白啊,你几辈子投胎也做不成他们那样。”

宁无舟不看他,似乎是受到残酷现实的沉重了:“确实,我这次胎投得不好。”

系统在一旁摇头:“看吧,我就说你卖掉称号,可信度大大下降了吧,就站在敌人面前,敌人都认不出来你。”

宁无舟拨开尉迟固厚重的手掌,很轻,却很容易。

尉迟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落下了。

他心中腾起一股悚然,上一次对敌,这样不知不觉令他麻痹的招式,还是在上一次……啊不,是在他年轻气盛时,对上无为境大宗师才体验到的。

宁无舟抛下轻飘飘一句:“我去给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