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不如意(1 / 1)

“我们在山洞里搜到了囚车,看到了那些临越人,他们死得可一点都不安详!”尉迟固咄咄逼人,“九公子能杀人,我杀不得?”

在游戏里,宁无舟不是没有KO过人,对战玩家,对战角色,这是游戏里最常获得的玩家奖励——竞技爽感。

每一次对战,他能看见血槽,能看清数值,甚至能计算出他们重生的时间,知道在新的回合里,他们还会出现毫无自觉的重复行为。

可是那一天,当黄老四倒在他面前时,宁无舟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他唯有一次生命机会的新档里,这些人再没有复苏的可能性。

不过是死了一个NPC。

不过是死了一个货郎。

一个新手村的货郎,他甚至没有自己的角色卡。

生来就设定好了早出晚归的作息,卯时起,戌时归,受玩家委托买卖货物,对于突然出现的宁无舟也不会心生疑惑,只热情将他当成老顾客,到最后也怀揣宁无舟的秘密死去。

可是,宁无舟产生了疑惑,他的死因也是源于职业设定吗?

他平常的闲聊交谈,为宁无枝带的木梳簪子……也是设定的一环吗?

白底黑字的【十万人战死】,以往大笔一挥的死亡不再是个数字,宁无舟闭上眼,看见的全都是黄老四的脸。

到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脸,在囚车里了无生机。

他睡不着,夜夜在风中想。

只不过死了这些人……凭什么死掉的是我们这些人?

他问:“为什么要杀我?”

尉迟固一愣,这充满孩子心性的问话,为什么要杀我?

看着宁无舟的眼神,他分明清楚自己该死的原因。

他问为什么要杀我,不是真的在疑问为什么,而是在质问为什么,凭什么,干什么就一定要他死!

尉迟固狠道:“所有人都想你死,你就不得不死。”

“太子让你来杀我的?”宁无舟又问。

尉迟固喝道:“是又如何?!”

“你以为想杀你的人只有太子,你以为就派了我一人来杀你,呵呵呵呵,你别太天真了,在我之后,太多人还等着要杀你!”

“顺帝,也要杀我?”宁无舟盯着他的眼睛。

尉迟固避开目光,“这、这个我不知道。顺帝英明,自有考量。”

宁无舟眼神深邃:“皇帝不急,太子倒先急了。”

尉迟固恶狠狠道:“太子殿下为国分忧,为父分忧,何来之过!”

系统一身白衣,好像在参加谁的丧葬,“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说太子是最容易死,也最爱作死的人了。”

宁无舟叹气:“我本来是想安排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当个普普通通的药师也行,不回京都也好,世间这么多条大道,我想选什么选什么。”

尉迟固愣住,这小皇子在说什么,这世上还有不向往京都的人,还有选择不要尊贵身份的人吗?

他嘲讽道:“小皇子前十四年都是在被别人安排,一朝侥幸活下来,便以为自己拥有了掌控人生的权利,可以有自己的安排吗?”

宁无舟鸡同鸭讲,绕着如意头摩挲一圈,骨节分明,说:“我在这里抽出的第一个道具,是这把如意。”

“啊?道具?”尉迟固稀里糊涂,小皇子指的是他那把如意吗,细看确实并非凡品,这又如何,一把如意能成什么事!

宁无舟认真道:“我原以为是冥冥中要我称心如意。”

“那小皇子可称心如意了?”尉迟固继续讥讽。

“没有。”宁无舟眼神深邃,“这世道想我死的人很多,那我就偏要这世道不如意,这才算得上称我的心,如我的意。”

尉迟固心下一寒,嘴硬道:“你才十四岁,你能做什么?!”

“能做的有很多。比如,你们不想我回京,那我就偏要回京都。再比如,光明正大做一些你们不敢做的事。”

宁无舟一把扯下面摊架子的白布,转眼间,偌大的铺子便崩塌瓦解,压在众人身上。

他慢条斯理将白布撕裂开来。

当日目睹农贾乐死状后,宁无舟寻到城中,大致打听了下,搜罗了记忆库里梅花形状伤口的武器,锁定了尉迟固这个目标。

数日观察,他知道尉迟固爱吃面,还不重样,便用积攒下的银钱盘下了这个面摊,耐心等待尉迟固亲临的一日。

杀人偿命,有法度约束,这是宁无舟原来世界的规则。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其余别的,他想不明白,想不清楚,短短的几个月,在这个世界里接触了很多人、很多事情,他来不及消化,还未曾接受。

他不高兴。

他不满意。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尉迟固心中大乱,更没有定数。

“这里可是壁州!这里是上渊国!你身为皇子,绝不能当街杀我!”尉迟固不管不顾,嘶吼道。

其他兵士也跟着大声道,“对啊对啊……九皇子,你可不能杀了我们,九皇子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不能当街杀人的理由,居然会是因为一个身份?

宁无舟拿起拧成一团的白布,蹲下身去,耐心束缚住尉迟固的手脚。

尉迟固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寒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番绑我,京都那边知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黑色额带飘然扫过他惊慌的瞳孔,他看见宁无舟面沉如水。

尉迟固悚然,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眼底完全不在乎京都的大人物们!

宁无舟慢吞吞将所有人都绑好,另一端系在尉迟固一行带来的马匹之上。

这是……要绑马拖行?

尉迟固的瞳孔缩成一点,他受不了这样极大的侮辱!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乃太子门下……”

宁无舟拿了个擦桌子的抹布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口。

宁无舟站起来,对其余人说道:“你们杀的人叫做农贾乐,这城中的所有人都做过他的买卖,都了解他的为人……你们以为我是如何轻易找到这里的?”

尉迟固众人耳朵竖起,神色惘然,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死了一个货郎啊。

这城里所有人都打算为了一个货郎,共同谋划一个局,哪怕他们从京都而来?

砰砰砰砰砰。

一整条街上的人不约而同关上了门窗。

被绑缚在一起的尉迟固一行,伴随这些干脆利落的关门声,心神全然叫恐惧占领。

一时间,整条大街空无一人,萧瑟至极,真是应了那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素日里,最常见最不起眼的平民百姓,他们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可就是这些人,这些他们根本记不得姓名面容的人,居然在这种时候狠狠踩了他们的脸!

突然,一扇门开了。

一个头发灰白,面色憔悴的老人快步从妙医堂走出来,他捧着那朵锁心仙兰和别的药材,在宁无舟授意下转交给了宁无枝。

他走到尉迟固面前,他认得他们身上的衣服,就是这些人朝他打听的农贾乐。

他本以为是要找农贾乐做小买卖的。

尉迟固心喜,看他衣着,是个老医者,仁心备至,见死不救不可为。

嘴巴里塞着腥味的抹布,呜呜乱叫,不停给老医者抛眼神:“救我!大夫,救救我!”

老医者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尉迟固的脸上,清脆响亮:“从今天开始,老夫不再是医者了!”

尉迟固呆滞,脸上浮肿显现。

他脸上的疤痕扭作一团,鼻孔哼哧喘着粗气,心中疯狂叫嚣:“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上渊国内,怎么还会有人敢这么对我?!我要杀了你们,一群贱种!!!”

老师傅回到妙医堂,重重关上门。

宁无枝将捣成药汁的碗,递给宁无舟。

宁无舟拿起筷子,蘸了浓稠药汁,在被扒光了上衣的尉迟固身上,涂写起来。

尉迟固垂死挣扎,宛如砧板咸鱼:“你想要做什么?!你在我身上画什么?!”

宁无舟边写,边说道:“我不杀你……你身上的字,带给京都那边看看,告诉京都的人,让他们都好好等着。”

尉迟固目光略一放松,旋即脸色又变得苍白万分。

他听见宁无舟说:“这碗药汁用锁心仙兰作基底,用药汁写成的字会慢慢渗入你的皮肤里,渗进你的五脏六腑里……每当你血气上涌时,这些字就会浮现在你的身子上,痒痛如万蚁噬心。你这么冲动易怒,以后定能时时刻刻都记着本皇子的好。”

“今日过后,你若还要在这座城内闹事,一辈子也别想从我手中拿到解药。”

药碗摔在骏马屁股上,马群受惊,几声长啸,争先向城外急乱跑去。

哒哒哒哒哒哒。

如丧乐重槌。

尉迟固浑身上下拖出长长的血痕,抹布再也塞不住磨烂的嘴角,皮肤噼啪裂开,那些字样让他惶急恐惧,方才的盛怒早已抛诸脑后,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大吼大叫的诅咒与求饶声兼俱,响彻壁州境内,所有人都知道,尉迟固彻底疯狂了。

……

宁无枝杵着九曲枪,在一旁发呆,看宁无舟拿起农桑长勺,一瓢瓢将水浇在刚立的坟包上。

那颗引青灵的种子受水润滋养,已经破土而出,长出枝条在风中招摇。

系统出声提醒道:“再浇下去,就要淹死了。”

宁无舟一怔,将勺子收进背包里,呼唤宁无枝,“走吧。”

系统跟着两人下山,“我们去哪儿,不会就这么回京都吧?”

宁无舟扬头,“先去叙州。”

走至山下,那引青树已经是华盖满枝,幢幢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