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芙戴着喜帕端坐在床上,身边站着刚刚鱼贯而入的喜婆和丫鬟们。
过了片刻,房门被吱呀的一声推开,前后有两个脚步声徐徐进到房内,径直走到床前,在她侧前方站定。
“请新郎官揭喜帕!”喜婆高声唱到,语气中带着喜意。
晏和接过放在盘上的秤杆,慢慢将遮住时芙面容的红绸挑开来,她姣好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芙低垂着双眼,似是因羞涩而不敢直接看向晏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透露出心底的紧张,白皙的脸颊也染上了片片红晕,跳动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微微抬起脸,看向身前的晏和。
一袭红衣,一部分头发整齐的梳起用发冠束于颅顶,一部分散在耳后,眼神专注的看着自己依稀之间仿佛能看出笑意,身上还隐约散发着淡淡的酒味。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晏和在时芙身旁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酒杯,将其中一杯递到了时芙手中,两人手挽着手,手腕扣着手腕喝下了交杯酒。
喜婆随后送上了一把剪刀,示意晏和分别剪下自己和时芙的一绺头发,然后将它们互相绾结交缠在一起,放到荷包中。正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注1)。
结发完成之后典礼就算全部结束了。
喜婆带人退下,晏和顺势让碧春先服侍时芙去到里间屏风,卸去沉重繁琐的发冠和服饰,自己则留在这里换衣服。
时芙脱下外面穿着的喜服,只留下白色的底衣,出来没在内间看见晏和,碧春给她换过衣服后就识趣的退下了,看样子晏和是去了外间。
她坐在梳妆台前犹豫了好久,还是有些忸怩不安。想到一会还要同床共枕不禁感到心慌。
可这都是寻常女子要经历的,自己也早已做好准备,咽下忐忑,绕过垂帘来到外间,晏和正坐在用餐的桌前。
再细看桌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两碗粥,还有几碟小菜,晏和正用汤匙在碗里搅动着让粥晾凉。
看着这些东西,时芙竟然感觉到了腹中饥饿。
见时芙出来,晏和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坐过来。
待她落座,便将手中的粥碗摆到她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碗继续搅动。
晏和没在意时芙望过来的视线,一边搅动汤匙一边对她说:“我听下人说,你中午便没吃多少,饿了一天再不进点食怕是要熬不住,若是猛然用些油盐重的吃食,对身体也不好,下人准备了些养胃的粥点,先简单用些,明日晨起就能正常用餐了。”
时芙轻声道谢,没想到晏和如此体贴,心头一暖,没再拘谨拒绝,小口喝起粥来。
两人都只是用餐没有再多说话,但气氛也不显得尴尬。
晏和放下碗,看着时芙喝粥的样子心想,尽管和他预想中的不同,但如今他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时芙喝到一半就撑得喝不下了,饿久了不好过量进食,晏和叫人进来收拾了碗筷,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时芙看晏和有打算休息的意思,就率先坐在了喜床的外侧,打算等晏和躺进内侧去。
刚坐下就听见晏和对自己说:“你睡里面吧,我习惯睡在外侧。”时芙只好挪了几下在内侧躺好。
等她躺下,晏和就把屋内其余的烛火都熄了,只留下里间的一盏照明,借着这点微光,抹黑上了床,和时芙并排躺下。
时芙的心砰砰的狂跳,闭眼等待晏和动作,等了良久都没见反应,憋不住要开口询问,下一刻就感觉到晏和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随后轻声说道:“今日累了一天,快睡吧。”
时芙现下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
她感受着晏和手指传来的温度,闭上了眼睛,沉沉坠入梦乡。
*
次日一早,天才刚刚亮起,时芙就感觉到身边的人起身了。又过了半晌,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发现晏和已经穿戴整齐在洗漱了。
看到时芙醒了,晏和唤了下人进门伺候她梳洗。
本是想让时芙多睡一会,等自己准备就绪以后再叫醒她的,但没想到自己动作有些大倒把她给吵醒了。
晏和出到外间,把里间给时芙和丫鬟们让出来,自己坐在了桌前喝茶。
碧春和红蕖帮时芙把平日里散着的头发盘了起来,嫁人之后要盘发代表自己已为人妇。一会要去给公婆请安,她们没给时芙做复杂的妆容和发饰,以清雅端庄为主。
时芙洗漱装扮完毕,来到外间和晏和用起了早餐。
看时芙动作着急的样子,晏和宽慰她:“不必急,这个时间父母都还没开始用餐,我们赶得及。”
借着在餐桌上的时间,晏和叮嘱了时芙两句:“可能你之前有些猜测,我与府中的大夫人,也就是晏府的主母关系并不和睦,其中的细枝末节你慢慢就能体会到了,日后若是她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大抵都是冲着我来的,不用太过挂心。”
时芙刚刚嫁进来,往后的日子谢曼吟会因为晏和的缘故为难她,提前提醒一下,以防到时候她误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听见晏和的话后时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除了她和晏和两人,其余的下人都等在门外。
晏和注意到她的视线,继续道:“以后你身边就继续让碧春红蕖服侍着,平日里没什么事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这是在提点时芙,院子里的下人们不都是可用的,若是一时半会分不清,就暂且还是用自己熟悉的人手好。
时芙心照不宣回道:“好。”
“前些日子手里还有些公事没处理完,给父母敬过茶后我要出门一趟,你若想四处逛逛就叫晏尚安排,最多午膳之前我就回来了。”晏和继续向时芙诉说着他今日的安排。
时芙没想到晏和会事无巨细通知自己他的行程,她本以为以他们的关系成婚后会处好一段时间的适应彼此的尴尬期,如今晏和倒是显得有些泰然自若。
看着时芙手里举着筷子,望着已经干净的碗底在神游,晏和没点破,放下筷子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吗?”
这是询问时芙的意见,也是变相的暗示时芙把自己今日打算的行程告诉晏和。
“啊?哦。”时芙回过神来,思酌片刻回道:“没什么要带的,见完晏老爷和夫人后可能会在院子里逛逛,你有事就去忙不用在意我。”
商量好后,两人就动身去了主院。
晏和和时芙到的时候,众人已经在等他们了。
晏宗育和谢曼吟坐在主位上,左侧坐着苏姨娘和三少爷晏司启,另一侧坐着大少爷晏司礼和大少夫人凌佩瑜,谢曼吟身侧站着一个老嬷嬷怀里抱着一个男婴,这是四少爷晏司逸。
晏和和时芙躬身给两位长辈行礼,从下人手中端起热茶递到晏老爷面前,晏老爷喜笑颜开,连声说了两句好,接过了茶。
等到给谢曼吟敬茶的时候,她却没有马上接过去。
慢条斯理的看了晏和一眼,又看了看时芙手中的茶,对她说道:“既然你嫁进了晏家,就得按照晏家的规矩来,二少爷平日里过于散漫,管束不住下人,你要记住好好给二少爷房里的人立立规矩,别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往崇明院里凑。”
时芙应了下来。
谢曼吟看到时芙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舒坦得很,虽然晏和总是和她对着干,但现在来了个时芙,看起来倒是个好相与的,只要她能拿捏得住时芙,以后哪还怕驾驭不了晏和。
于是又象征性的提醒了两句,让时芙记得日后每日来她院里给她请安,同大儿媳一样晨昏定省,得到答复后才接过时芙手中的茶,不慌不忙的小饮了一口。
敬完了茶,谢曼吟送了双翡翠镯子给时芙当见面礼。
晏和顺势带着时芙认识站在堂中的其他人。
时芙依次向众人行了礼,苏姨娘回送了她一支步摇,时芙则送给四少爷一副长命锁,寓意长命百岁。
晏老爷见该走的流程都走的差不多了,就招呼着众人都散了,各回各的院子里,他还赶着去处理公务。
晏和在回去路上安慰时芙,让她别太在意晏夫人的话,至多前几日做做样子,没的几天她自己就嫌烦了。
他还要忙着去处理剩下的公务,所以先走一步,让晏尚派人带着时芙他们先回崇明院。
他走后时芙刚走没两步,就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来人自称是晏夫人身旁服侍的丫鬟宛盈,见晏和不在时芙身边,便说晏夫人有事叮嘱各房的少夫人,烦请时芙再折返回主院一趟。
时芙没说什么,倒是碧春和红蕖默默的互相对视了一眼,看样子来者不善。
跟着宛盈回到了主院,这次没等在前堂,而是把她往后屋领,临进门还撞见了同样折回来的大少夫人凌佩瑜。
谢曼吟坐在主位上,见两人都来了就直接开口道:“本来呢,我也可以免去这一面的,只是今日趁大家都在,有件事确是不好再拖下去了,才请佩瑜一同来此只为做个见证。”
这话说得凌佩瑜有些莫名其妙。
时芙一听就知道是冲自己来的,好得很,晏和前脚刚走,这晏夫人后脚就把她请来,也不知道是有多迫不及待。
“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儿媳有些听不明白。”凌佩瑜先开口询问道。
谢曼吟没理睬她,自顾自的朝时芙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晏家有一条规矩可能二少夫人刚来也还不太清楚,宛盈,你说给她听。”
宛盈上前一步向少夫人们福了福身,说道:“凡嫁入晏府的女眷,嫁妆需挪入公中统一看管。”
碧春等人听完这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嫁妆本就是女子私产,往大了说也顶多也就是夫妻双方的共同财产,若是挪入公中,这不就直接并入晏府的公库了,这可从没听说过。
时芙听到这个说法没有表态,谢曼吟见她不说话也知道不好强硬要求她交出嫁妆,只好迂回接受:“这小丫头就是说不清楚话,误会了不是,母亲让你把嫁妆挪入公库也是为了你和晏和好。”
“这历来没有将女子嫁妆合入公中的说法,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晏府会私吞你的私产,这东西入了公库,也只是行个看管之便,只要一切清楚记录在案,就不属于晏府的公产,就算以后分家也不在均分之列,不需要担心这个。”
言辞之恳切溢于言表。
时芙意味深长的问道:“母亲如此解释,儿媳当然是相信母亲的说法,只不过还是想多问几句,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特地将嫁妆移入公库呢?”
她才不信真有那么简单的事,如果一切都像谢曼吟说的那么容易,直接交由时芙自己看管就好,还入什么公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这晏府啊毕竟比不得时府,不论是府宅大小还是杂役仆从都有限,各个少爷的院子里虽也设有库房,不过就是放一些平日里赏玩的古董字画,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所以也没多大地方,可是这嫁妆就不同了。”
谢曼吟好整以暇的继续道:“都不是小数目,各位少爷们的院中也没有足够的人手能够加以看管,若是出了什么事,还不是闹得晏府面上无光。索性放在公库中统一看管,可以防万一。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说得是天花乱坠,若是时芙没有得到晏和的提醒,怕是真要相信晏夫人对他们的拳拳苦心。
见时芙还是不为所动,谢曼吟就把凌佩瑜抬了出来:“这大少夫人进门时也是如此,难道二少夫人是觉得信不过我这个晏家主母,误会我会私吞你们的嫁妆不成?”
凌佩瑜见此也打马虎眼,确定了谢曼吟的说法。
只不过她当时是在第二个月才被谢曼吟提点,没的第二天就急着要求入库这一说。
谢曼吟这下就把时芙架在了台面上,若只有时芙一个,还能说是不合规矩,如今凌佩瑜也交了嫁妆,已经有了前例,她再不愿,怕是会被直接按上一个藐视长辈的帽子。
“二少夫人,你考虑清楚了吗?”谢曼吟步步紧逼。
她也就是看着晏和不在,才敢如此对时芙施压,若是晏和在这,可能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也同样是因晏和不在,许多话他可以说,但时芙一个外人说不得,如今之计只得先咬牙认下。
时芙笑着应下:“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但凭母亲做主。”
谢曼吟见此眉开眼笑,还记得说两句安慰时芙:“你放心,也就是些金银细软,其他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就成。若是以后有什么用处,尽管来找我,到时候这嫁妆不还任你们取用嘛,不用担心这个。”
像是田契地契之类的东西都在衙门备过案,白字黑字写着人名,谢曼吟要那些东西也没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留在他们自己手里,一收一放才不容易把人逼急反咬。
该说的也都说了,谢曼吟借口自己乏了就让她们两人先退下。
走到主院门口,刚才一言不发的凌佩瑜拉住了时芙,语重心长的劝道:“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为了这一点小事和母亲伤了和气,母亲有时候严苛些,也是为了我们好。”
听这话,时芙感觉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但还是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试探的问:“嫂嫂,如今你我也都是相同的境地,你和我说实话,这东西入了库房究竟还能不能拿出来。”
凌佩瑜长叹了一口气,劝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能不能拿出来有什么要紧,这重要的不都还握在怎么自己的手里吗,嫂子劝你一句既然放进去了就别再挂念着了,还是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