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暗换几时还(十)(1 / 1)

不过短短一个晚上,孔少慕的内力就渐渐恢复了,以防万一,他稍稍把下身周围的冰化掉一些,那个青年给他喝的汤里不知加了什么药材,孔少慕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发热,就像是一株从厚冰层里破芽而出的小草,充满了力量。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孔少慕差点被殷复吓了一跳,他到底还未完全恢复,耳朵总时不时轰鸣,让他听不见殷复的脚步声。

“你能不能不要总神出鬼没的。”孔少慕没好气道:“虽然我现在对时间不敏感,但也并未到你我约定的时间吧?”

“嗯,我们可能要提前出去了。”殷复皱皱眉,点住孔少慕周身一个大穴,然后眼睛都不眨地把穿透在孔少慕肩膀的利刃拔掉:“这是寒冰透骨钉,里面的利刃上刻有放血的凹槽,要趁冰化之前□□。”

“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孔少慕忍痛道:“虽然你现在不和我说,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又有什么身份。”

“其实那是骗你的,我只是不想马上告诉你而已。”虽然已经点了止血的穴道,孔少慕的血依旧溅到了殷复脸上,血污让孔少慕看不到他的表情:“鼎昇门的门主大人,你的两个弟子,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跟我来。”殷复将束缚着孔少慕的铁链拍断,待孔少慕从寒冰中挣脱,他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条裤子:“穿上这个,不然容易暴露行踪。”

孔少慕身上的衣物确实不能看了,他也并不羞涩地在殷复面前换上了裤子,竟然完全合身:“为何突然改变计划?”

“有个真正想让你死的人来了。”殷复神情严肃:“你认不认得一个被毁容的男人?我刚刚去偷听到的。他们大概已经放弃你了,打算把你交给这个人处置。”

“毁容?”孔少慕的神色从茫然变得笃定,然后勾起了一个冷漠的笑容:“是他啊。二十年了,乍一问我还没想起来。自然是认得的,毕竟,给他毁容的就是我啊。”

多年前,他们都还年少。从小和孔少慕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他才知道自己是鼎昇门门主与外室的孩子。后来被父亲领回去,父亲似乎也很重视他,他在武艺上天赋奇高,父亲几乎是倾囊相授,为了补偿他,也很宠溺,从不逼他学习管理门派事务。他一向是孤傲不羁的性子,仗着父亲的宠溺在门内横行霸道,直到在外游历的孔少卿回来,他才头一次看清楚身边的暗潮汹涌。

孔少卿回来后,父亲对他的关注直线下降,他心中不平,找过孔少卿许多麻烦,都被孔少卿轻飘飘的化解。在孔少卿眼中,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打闹,连多余的目光都不值得给,父亲却因此几次训斥。后来他所有的疑惑都在一次偷听中得到了答案。孔少卿出身正统,天资聪颖,是父亲集整个门派的资源供养出的天之骄子。他心胸旷阔,见解独到,也正因如此,他眼中看到的不止是鼎昇门这一隅之地,而是芸芸众生。两年前,他不顾众人反对独自离开总部,还甩开了跟着他的暗卫,父亲因此震怒,把孔少慕带回来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刺激他。所以父亲只教他武功,也并不让他和长老们接触,因为他只想培养一个未来可以为孔少卿所用的将领,而不是可以和孔少卿争夺门主之位的儿子。

当时的孔少慕听到一切后如坠冰窟,可孔少卿却拒绝了父亲——

“少慕赤子之心难得,门主之位由他做未尝不可。只是以父亲如今培养他的方法,恐怕长老们不会认同。”孔少卿道:“儿子志不在此,让父亲失望了。”

“你还想要什么!”父亲大怒:“你以为这两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除了那儿,还有哪儿是我找不到的?你是我费毕生心血培养的接班人,却非要去和那帮人纠缠,前车之鉴还不过百年,你就赶上去送死吗?”

孔少卿的反应却淡淡的:“父亲,我不是祖师爷,祖师爷的错误我不会犯。我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少卿,你是我寄予厚望的儿子,你的才华我是最相信的。可是有些事不是以一人之力可以逆转的,你不要以卵击石。”

“这正是我不能做门主的原因。”孔少卿道:“我一人是以卵击石,我若为门主,便是拖着整个门派去送死。这两年,我认识了很多人,我相信自己会走出一条不同于前人的道路,请您和先生原谅儿子的任性。”

“不同于前人,而非成功的道路。”父亲气极反笑:“你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啊。”

“我们曾与王室同气连枝,却几代人被囚于一隅之地;我们有诸侯之尊,却无人承认,甚至无人记得。这样的生活,难道我们还要让后辈继续忍受吗?”孔少卿反问:“父亲,所谓门主,不正是为后代,为属下考虑未来,为他们的生命负责的存在吗?父亲培养我这一身才学,不正是为了解决此事吗?若我能真正寻到解决方法,那这门主之位有或没有又何必在乎!”

“天真!”父亲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我不管你的脑子都想些什么,鼎昇门上下认可的下一任门主是你,你若甩手不干,可知他们会如何想?你是要毁了把你养大的地方吗!”

“我并非......”

“住口!从今日起,你不许离开接天峰半步!直到你放弃你那个天真的想法为止!”

之后,父亲找了一些人跟着孔少卿,为了转移门中其他人的视线,也给孔少慕安排了一些人,而梁承昱,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当时的鼎昇门没有过多内斗,但总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存在。领回孔少慕本是上一任门主为了磨砺孔少卿的举动,却被一些人看作是机会。孔少慕年少冲动,又是好战的性子,若能控制他打压孔少卿,鼎昇门便不会再是孔家的一言堂。

殷复肯定道:“他们成功了。”

孔少慕闭上眼不愿回想:“......是。”

他那时痴迷武学,对那些暗潮涌动毫无觉察,又偷听到父亲和孔少卿的话,对孔少卿十分不满,即便觉察到什么也故作不知。甚至暗暗想,如果父亲将两人等同视之,好好筛查他身边的人,梁承昱也不会混进来。

后来再想,那时他不明白,孔少卿却看透了所有,但他本就有将门主之位让给孔少慕之意,所以步步退让,还试图提点他。是他太蠢,对孔少卿的好意置若罔闻,以致后面误会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父亲被毒杀,梁承昱冒领他的意思将孔少卿逼至绝路,即使他最后赶到,孔少卿也已心灰意冷。直至那时,他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杀再多人也无法弥补。再然后,孔少卿说服付长老等人承认他的门主之位,自己远走高飞,再也没有回来。

地牢位于诺骊山十二峰中之一的山谷中,殷复带着孔少慕从烧火的烟囱里爬到山腰,又循着一条崎岖小路上了另一座山。诺骊山环境太过恶劣,连殷复都无法长时间暴露在冰雪中,孔少慕更是伤上加伤,走到栖身的山洞全凭意志。

这山洞里还有没用完的柴火,殷复这几天都是在这里休息的。他到了山洞就立刻把火生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开口说话:“他和我阿爹是先王的左膀右臂,但外人很少见到他,只有盛大祭典时才会出现。不过因为阿爹的关系,我小时候经常见到他,直到弟弟出生那天,他把弟弟抱走了。从那以后,阿娘就恨极了他和先王,他们三个人的隔阂就是从那时起越来越大的。”

“你是殷复?”孔少慕显然也想起了那张字条:“你不是......”

“不是。”殷复连问都不问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的确救了你们的商队,但和孔少卿没有关系。事实上,他把我送到青州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指的故人是我师母,你很久以前救过她一命,她一直记在心里,想来你也不记得,我就懒得写,谁知会有这种误会。”

孔少慕完全想不起来:“我还救过人?我怎么不记得?”

“我就知道,师母本就没想过你会记得。”殷复往火堆里添了把柴:“你也不必过于臆想什么,那年发洪水,几千难民交不上税,被当地诸侯派兵一路追杀,到鼎昇门辖地时就剩了数百人,你杀了官兵又把人送出边境。我师母就是难民中的一个,后来剩下的人在西羌安家,我师母也活了下来。这恩,我是替她报的。”

“......”孔少慕好像有了一点印象:“我......我还记得当时那群难民的首领问我能不能在接天峰山脚安家,我说不可以。”

他本就杀了诸侯的官兵,若这群难民在鼎昇门的辖地安置,总部就会暴露。为了保护鼎昇门的利益,他拒绝了难民的请求,说是送他们去西羌,其实是抱着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念头,却不想多年后还有人记得为此事报恩,叫他如何不汗颜。

“人总是为自己考虑的,你不必为此自责,活下来的难民一直都很感激你。”殷复看透了孔少慕的想法:“其实濒死之人所求的不过是一条生路,只要留一条生路给他们,他们便感恩戴德,相反,若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他们自然只能拼死反抗。此乃‘道’。”

“你一直问我是谁的人,为什么来救你。固然是有人委托我,但于我来说,是因为我觉得你活着,更多的人可以拥有生路。”殷复道:“在你失踪的这段日子里,有人借着你的名号挑起了鼎昇门的内乱,又杀害殷绪,使鼎昇门与商王室彻底决裂。这是一场阴谋,下一步便是诸侯争霸,待中原火起,蓝泽趁虚而入,届时天下生灵涂炭,无论是鼎昇门还是天下万民,都没有生路。”

孔少慕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我能做什么?”

殷复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当初伊尹携鼎昇门众人退居山林,他不争,是怕天下又起战火,心中所存乃万民之利。我师父曾告诉我,为自己着想者为庶民,为辖地内百姓着想者为诸侯,为万民着想者,则万民自臣服。我想请你,舍自己的小利,为万民的生路争一争。”

“我会拼死保你性命,待你回到总部,宣告所有人,将门主之位传给你的义女云容容,你要发誓你会听命于她,只有她,才能解决这一切。”

“......等等,”孔少慕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把他胸中的热血沸腾淋得一干二净,满脑子写着荒谬至极:“云容容是谁?就算我答应你,付杰他们也不会同意啊?”

“这个,等你见到她就知道了。”殷复卖了个关子:“我敢保证,付杰绝不会反对的。”

孔少慕无语:“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有人委托你来救我,是谁?”

“聂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