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暗换几时还(八)(1 / 1)

“侯爷,侯爷!”青青一脸喜色地冲了进来,云老侯爷看她跌跌撞撞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紧张道:“容容怎么了?”

“是喜事!”青青不知该怎么描述,叩首道:“上天保佑,您快去看看小姐吧!”

殷绪一脸羞涩地环视四周:“你们为什么都跪着呀?我饿了,想吃东西。”

总管早听了消息在屋里候着了,一听这话赶紧道:“都愣着做什么,各干各的去!小谷,去准备饭菜,快!”

云老侯爷也到了,身后还跟着医丞,他几步走向殷绪,急切道:“容容,还记得阿爷吗?”

只见塌上少女腼腆一笑:“我为什么不记得阿爷?阿爷不是天天来看容容吗?”

“你……”云老侯爷呆愣片刻,继而狂喜,转头对医丞道:“快给容容看看!”

这位医丞一直为云容容看病,此时也十分欣喜,他仔细替殷绪把了脉,对云老侯爷道:“小姐脉象平和,与平日并无不同,但依老夫之见,小姐的心智已恢复大半了。”

“十年前老夫曾说,小姐天生心智有损,思想永远停留于六岁。不过这心智之事乃天赐之福,小姐和当年的怀璋少爷都是有福之人,得上天保佑,来日必有一番作为。”医丞又道:“但小姐本身的气虚之症并未缓解,需继续服药,不过既然心智恢复,侯爷或许可以考虑其他方法为小姐强身健体。”

云老侯爷忙道:“快讲。”

“小姐可以试着修行内功心法,”医丞道:“外家功夫依小姐的体质是无法做到的,但老夫听说,大部分内功心法都有固本修元的作用,若可领悟修炼,对小姐的病情百利而无一害。”

云老侯爷握着殷绪的手,沉思片刻:“不错,是药三分毒,还是要让容容自己多活动。”

太好了!殷绪心中暗喜,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修习内功,至于这具身体……虽然资质一般,也过了开始习武的最佳年龄,但他多努力一下,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柔弱不能自理”。表面上,他一脸茫然地问云老侯爷:“阿爷,什么是内功心法啊?好不好喝啊?”

“哈哈,”云老侯爷笑的见牙不见眼,他轻轻拍了拍殷绪的手:“这不是药,一点都不苦,阿爷会给容容找一个最好的老师,以后容容就可以去外面玩了,开不开心啊?”

殷绪心念一动,作出一副迟疑的样子:“可……可我不想出去,”他从被子里摸出一只荷包,上面是青青绣的紫燕夺珠的图案:“我喜欢这个……”

云老侯爷以为殷绪是因为从来没出去过才迟疑害怕,安慰道:“女红也好,让青青教你,我们不出去,就在府里多走走,对你的身体好。”

“嗯——”殷绪怯怯地点了点头:“阿爷,我饿了。”

“——快快快,看阿爷太高兴,都忘了这事儿了。”云老侯爷眼中闪过一抹泪光:“缙忠,叫他们把饭端上来!”

“欸!”老管事把早已准备好的肉糜粥端给老侯爷,云老侯爷接过,自然熟练的一勺勺喂给殷绪,一看便是常干这事:“早上不能吃太腻的,阿爷中午在做好吃的给你,来,张嘴——”

“.……”殷绪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当场。他不敢暴露目光,眼睛紧盯着云老侯爷拿着羹勺的手,那手上皮肤斑驳松弛,却十分温暖——除了婴孩时商宫的那个侍女,从没有长辈这样对过他,付长老表达喜爱的方式是教导和放权,孔少慕更是不骂他一顿就不错了,至于老道士……不提也罢。

云老侯爷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对管事道:“缙忠,把今日院子里外的人都叫过来,在院子里候着。这里除了青青,其他人也都出去吧,你们照顾小姐有功,本侯定有赏赐。”

“是!”屋里的女侍都知道云老侯爷最是和善宽厚,具都喜笑颜开,不疑有他地出去了,只有殷绪注意到一旁的青青略微紧张地扯了扯衣服下摆。殷绪心念一动,喂到他嘴里的粥依然温热,他却觉得全身都冷了。

“容容,陪阿爷一起出去走走。”云老侯爷将殷绪从榻上扶起来:“青青?”

“青青明白,一会儿就好。”青青像往常一样甜美的笑了一下,福了福身,出去了。

院子里满满登登站了几十人,刚才在屋里服侍的人,被请进来的护卫……管事缙忠笑容满面地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碗,云老侯爷领着殷绪出来时,青青也正好差人捧来一大锅肉汤,放在院子最前面。

“想必方才缙忠都对你们说了,”云老侯爷揽着殷绪的肩:“容容是本侯最疼爱的孙女,她恢复了,本侯欣喜至极,你们都照顾有功,每人赏五两金,这肉汤就用来犒劳你们了!”

下人饭菜中一向极少见到肉,即便是在侯府,也不过一个月一次而已。这肉汤香味醇厚,底下还有许多大块牛肉,他们几乎一辈子都没喝过这样的东西,纷纷叩谢。汤很多,青青在每人碗里都放了肉块,殷绪此时已不忍再看,却感到肩上一阵压力,云老侯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容容,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殷绪轻轻吸了口气,再睁开眼,院子里已没有人能站立了,有几人动作慢了些,汤还没入口,惊恐地想要跑出去,殷绪冷眼看着青青从袖子里掏出骨针,只一甩,那些骨针便从几人喉间穿过,无声无息地要了他们的命。

“侯爷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殷绪眼中一片死寂。

云老侯爷终于收回了慈祥的笑容:“你清醒时没有破绽,但一个月前容容突然晕倒时,我守在她身边,听到她说了三个字‘风言滨’。我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这个名字,没有人提过。”

“如果你一直没有恢复神智,我会以为那天只是个错觉,但你太着急了。”云老侯爷松开了对殷绪的挟制:“是冯婉吗?需不需要本侯把她抓来,问问你们在谋划什么?”

“原来您还没抓她,看来我的确莽撞了。”殷绪挑眉一笑,转身与云老侯爷对视:“我还以为,一个连自己女儿都分不出真假的人,也同样分不出我和云容容。”

被识破的打算他是有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赌一把,从云老侯爷现在的表情看,他应该是赌对了。

“你究竟是谁?”云老侯爷瞳孔一缩。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让冯婉安然无恙地离开青州,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如何?”殷绪扫了眼满院的尸体,对云老侯爷嘲讽道:“这么多条人命,阿爷是不想让谁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呢?”

“你在可怜他们。”云老侯爷笃定道:“你掩饰的很好,不过,从青青出去时你就猜出来本侯要做什么了吧?但你也没有阻止,说到底,你同本侯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殷绪哈哈大笑:“宁杀错不放过,侯爷说的没错,说到底,这些人的性命与我何干?留着他们,或许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

“何人要杀你?”

“那侯爷又是在向谁隐瞒我的存在?”殷绪反问。

云老侯爷对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小鬼十分感兴趣:“你想死吗?”

“不想,至少现在不想。”殷绪道:“但若侯爷要我死,我也不得不死,而且我挺怕疼的。就您的宝贝孙女这个虚弱的身体而言,用刑就等于要我死,这样看来,虽然一切尽在您手上,但我……还是有一些自主权的,您说对不对?”

“呵,”云老侯爷轻哼一声:“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鬼。”

“青青,缙忠,把这里处理掉。”云老侯爷扫了一眼遍地尸体,道:“我们进去谈。”

“你母亲的事,是怀璋告诉你的。”云老侯爷将房门合上,与殷绪面对面的坐着:“你可以用所有你想到的理由反驳本侯,但本侯知道,你就是殷绪。”

“亳都的消息传到这里来,大抵要半个月,你遇刺的消息从亳都传过来,正是容容突然昏倒的那一天。”云老侯爷紧紧盯着殷绪:“申时一刻。”

“.…..”殷绪脸色复杂难辨,他虽不记得当日的具体时间,但他考校商子渊功课正是在卯时到巳时,而“林沛澄”过来时,正是商子渊一个时辰一次的“小休”!申时一刻……是不是说,他昏迷的同时,远在青州的云容容也同时昏迷了?

他和云容容之前究竟有什么联系!该死,颜若一定瞒了他很多事!

“侯爷不再确定一下?”殷绪恢复了波澜不惊:“别又认错了人。”

云老侯爷与殷绪对视半晌,叹气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才会让你变成这样?”

殷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从未对云氏,对本侯抱有一点希望,即使是怀璋发现你,找到你,对你说出一切,你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把你驱使地想一条狗的鼎昇门,他们给你下了什么药?”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云淮璋对我说的事情,您一早就知道的,是吧?”殷绪冷笑着贴近面前的老人:“既然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我又凭什么不能做出我的选择?”

“所以没有,我对你们云氏从未抱过哪怕一点希望,想都没有想过。”殷绪重新坐了回去:“我一出生就被抱到王陵,连父母都没见过,突然蹦出来一个外祖问我为什么不想认祖归宗,我没啐到云淮璋脸上就不错了,你难道还指望我掏心掏肺吗!”

“我不知道你还活着。”云老侯爷看向殷绪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悲哀:“如果知道,就一定会把你和你哥哥一样接到青州来,鼎昇门的人在迷惑你,你还这么年轻就被他们送到亳都当人质,为他们而死不值得,你明白吗?”

“等等,”殷绪重复道:“我和我哥哥……你和殷复相识?”他心中突然一阵茫然:“殷复和孔少卿不是……”

“孔少卿?你是说大祭司?”云老侯爷皱眉:“他的确对你哥哥有救命之恩,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同意让商子宥的势力在青州发展。只是接到复儿后,我就将他送到了西羌一位高手身边习武,那人是我故交,一向不掺和任何势力,与孔少卿何干?”

“所以刚才杀了那些人是因为其中有孔少卿的耳目,”殷绪只感觉一阵荒谬:“那时……门中曾有一批货在大漠被劫,后来殷复救了押运货物的队伍,给我们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故人所托……那个故人与孔少卿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他为何一直跟在孔少卿身后!亳都商子渊遇难时他也在那里!”

云老侯爷怜悯地看着他:“此事我并不知情,但复儿一直在暗中调查孔少卿,你在亳都见到他那次,我们才确定你的身份。当时他传信给我,还很疑惑为何你觉得他要杀你……”

殷绪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那时他身心俱疲,殷复紧跟在孔少卿后面出现,却神神秘秘地什么也不说,他又怎会知道殷复与孔少卿无关?这人……也不捡重点说,怕不是脑回路不正常吧!

“好了,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云老侯爷想去摸摸殷绪的头,却被殷绪一把打开。他无奈的笑笑,眼神却犀利:“亳都的事,谁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