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暗换几时还(七)(1 / 1)

“不是他。”殷绪无奈道:“信我,此事与聂清林无关。”

陈婉泽反驳:“为何不会是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相信吗?”

“不是我不相信,但此事他的确不知情。”殷绪双眸微沉,聂松……还不是时候,这些人总要付出代价的,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有门主的消息么?”

陈婉泽不悦道:“没有,门主一向随心所欲,你在锦都的时候他就跑出去了,不然那些人怎么会交到聂清林手上。只是这么久了他还没出现,不会是……聂清林也对他下毒手了吧?”

殷绪道:“应当不会,师父好歹是门中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又很喜欢搞事情。他这样的人就算受人暗算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除非……”

除非他是故意压下了消息不让人知道,或是在准备暗戳戳搞事情的时候被人控制了……不,这二者并不矛盾。孔少慕一辈子的执念就是孔少卿,如果是原来的孔少卿自然无事,但现在的孔少卿……殷绪甚至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孔少卿,连他自己都是假的,那孔少卿凭什么不能是假的呢?

陈婉泽忍不住了:“除非什么?”

“聂清林背后有人控制,很多事情未必是他的意思,他的手下费狄你可知道?”殷绪道:“我在亳都杀了他之后才知道聂清林亦受人控制。那人隐藏暗处多年,师父虽然武艺高强,但行事太过肆意,被人抓住也不意外。”

陈婉泽皱眉想了一会儿:“我爹会知情吗?”陈婉泽的父亲一直听命于聂家,甚至一度想把女儿送到聂清林床上……不过两位本尊一直有默契地装作不知道此事,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抵是知情的,否则你失去消息这么久,应当也有人追杀。”殷绪安抚地拍了拍陈婉泽的肩:“现在的我在别人眼里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此时正是他们排除异己的时候,若非是用得上你爹,以聂松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的性格,不会轻易漏过你。这次说来倒确实是借了你爹的光,难得啊!”

“他何时在乎过我这个女儿。”陈婉泽幽幽叹气:“不过……什么叫‘难得’?”

殷绪摆摆手:“没什么。”难道他会告诉陈婉泽她父亲以前刺杀过他吗?自然是不会的。所以他赶紧扯开话题:“既然小羽他们已经下山了,我的计划也可以开始了。从明天开始,我会渐渐‘神志清醒’。云容容清醒了,就意味着有掌权的资格,云氏里势必有人坐不住,你设法接近云淮璋,说服他添一把火,这把火烧的越旺,对我们越有利。”

“放心,我已经摸清了云府侍卫的排班时间,下次云淮璋过来请安时我便去接近他。不过上次老侯爷不是已经警告过他了?你确定他会同意吗?”

殷绪分析道:“云氏下一辈撇去云容容,大房两个、三房一个,庶出的子女加在一起算,将来能撑起云氏的只有云逸轩一人。云淮璋能把唯一一个好苗子从乌烟瘴气里□□属实难得。在亳都时我便看出,云淮璋本人虽然不慕权利,但对他一手培养的侄儿却抱以厚望,有此机遇,他一定会抓住的。”

“听起来倒是和你在锦都做的事有些类似,”陈婉泽还有些不放心:“但你要小心,云容容手无缚鸡之力,若情况危急,我怕你无法自保。”

“有云容容的身份在,谁敢拿我如何。更危险的是你,你明白吗?”殷绪拉住陈婉泽的袖子,云容容比陈婉泽矮一些,他仰视着陈婉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灯光下,少女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双眸像凝着两汪水,倒映出陈婉泽自己的模样。陈婉泽突然有些心慌,口不择言道:“要……要抱一下吗?”

“.……”殷绪愣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一手捂嘴一手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你好可爱啊!”

陈婉泽蓦地涨红了脸,她刚想辩解什么,看着殷绪开怀爽朗的笑容,那些话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我很久没见你这样笑了。”

殷绪的笑一下子止住了,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变得有点快,忙缓和了神色:“是吗?我记得我挺爱笑的。”

“.……那是我记错了。”陈婉泽自知失言,上次见殷绪这样笑,是他们很小的时候了。那时殷绪刚进鼎昇门不久,纵然夹在两方势力中,但私下里仍然坦率开朗,那时候陈婉泽还不懂门派中的纠纷,只知道外人不在时殷绪就格外活泼,聂清林也并非全然冷冰冰的,她过来给他们送饭时,三个人就坐在一起,殷绪插科打诨,聂清林默默扒饭,分外和谐。那样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恍如隔世。

“青州算是晏秀的大本营,我总感觉这里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没被挖掘出来,我们势单力薄,不能在这里久待,你不是习武之人,行事更要格外小心。”殷绪千叮咛万嘱咐,陈婉泽感动之余也有些烦了:“我都记住了,再不走天该亮了。”

殷绪看了陈婉泽一眼,长叹一声:“最后一点,一定吸取我的教训,千万莫要做出欺骗他人感情之事,以免……再生事端。”

“.……”陈婉泽嘴角一抽,暗地翻了个白眼,径自出去了。

“圣子大人,楚姬到了。”看守牢门的侍卫禀报:“楚姬要进来,大人……”

“那便让她进来吧。”男子随手将一根锐利的冰锥插进面前犯人的肩上,欣赏他痛苦又隐忍的样子。

这犯人双手被锁链紧缚在墙壁上,股部之下全部冻在冰块中,整个人冻得发紫,连血液都要凝固了。男子微俯下身子,轻轻挑起犯人的下巴:“诺骊山的冰有克制内力的作用,所以任凭你内力多浑厚霸道,也无法逃脱这‘寒冰地洞’。你看现在,连这小小的冰锥都能把你伤的这么重,现在把你带出去,谁还会信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鼎昇门的门主呢?”

这犯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孔少慕,殷绪的猜测一点不错,孔少慕本是想自己去追查孔少卿的踪迹,他根据各路消息和自己的猜测一路追踪至诺骊山,一时失察便着了旁人的道儿,被困在此处已有三个月了,手下却因他自己一开始的吩咐错过了最佳的营救时间,总之就是一句话——玩脱了。若牢房只有他一个人,他脸上必然会露出后悔到肠子都青了的神色,不过此时,他脸上只有一片冷冷的坚毅之色:“你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东君——”这声音旖旎而充满媚意,话音刚落,一位红衣女子便倚在了男子身上:“这么久不见,你想我不想?”

“你怎么来了?”东君丝毫不受她的影响,一脸漠然地把楚姬推开:“他叫你来的?”

楚姬见怪不怪地站到了一边,可她即使站直了也像是倚在别人身上一样,柔媚无骨一词用在她身上极为合适:“嗯哼,不错。”她往孔少慕那里走了几步,仔细端详,赞叹道:“原来此间凡人也有此绝色,被你折磨成这样居然还这么好看,他真的有四十岁吗?”

她站得太近,孔少慕甚至听的到她嘀咕——“难道这个小世界的空气很养人?我怎么没感觉?”

“此间凡人?”孔少慕嗤笑:“说的好像你不是人一样。”

“我……”的确不是人。楚姬差点脱口而出,被东君瞪了一眼,自知失言,退到东君身后不说话了。

“她是不是人另说,但你一定是人。是人就会死。”东君微微一笑,一根更粗大的冰锥狠狠往孔少慕琵琶骨扎去,孔少慕毫无准备,痛的五官全部皱在一起,差点就叫出声了:“你!”

“你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血了,若非冰使你的血快速凝固,你恐怕早已失血而死。”东君道:“我只要梁州鼎,说出来,我留你性命,还可以让你见到孔少卿,这笔交易,你不亏。”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鼎昇门?那就更不需顾忌了,没有梁州鼎其实对鼎昇门没什么影响,你把门主之位交给徒弟,自己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不好么?”楚姬心疼地看着孔少慕:“我最舍不得看美人受苦了,东君这家伙心狠手辣,你不说,他不知要怎么折磨你。”

“双宿双飞……”孔少慕哑着嗓子吐出一口血沫:“你确定他肯见我?”

“那如果是他想要梁州鼎呢?”楚姬双眸潋滟:“你给不给?”

“那就让他亲自来见我。”

孔少慕黑沉沉的瞳孔越过东君和楚姬,紧盯着牢门狭小风窗外的冰雪:“是我没保护好他,使他和你们牵扯到一起。如果他想要什么,让他亲自来问我,除此之外,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与此同时,就在牢门外,一个身着白色大氅的男子捂住心口,“哇”地吐了口血。鲜血似点点红梅绽放在雪地中。男子半弯着腰,心脏处隐隐传来的痛楚竟头一次令他有了撕心裂肺的感觉。

男子揪着胸口的衣服,慢慢滑坐到雪地里,他靠着牢房的大门,缓缓地吸了口气——这是沉藏于心底的另一个孔少卿的情感。如果说见到殷绪时,那种对期待的孩子的爱使他无法下杀手,甚至会因旁人伤害他而愤怒,那么见到孔少慕时的情感便像火山爆发一样无法抑制,即使只是想到,心脏就好像要撕裂一般。

所以他不敢见孔少慕。

孔少卿撑着地站起来,诺骊山如此寒冷,他额头上却隐隐有汗珠——虽然那汗珠一出现就被风冻成了冰,但那确实是存在着的。

“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还会有别的办法的,没有人能阻碍我的事情——我自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