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照肝胆皆冰雪(九)(1 / 1)

“他让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最初的愤怒过后,殷绪反倒淡然了:“说完了?还有别的么?我比不过师兄,有那么多人帮,亳都事情多得很,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大少爷已经听说了羯亲王的事,”费狄没讨到好处,面色沉了几分,加之他此行确有目的,若不完成,聂清林必不会轻饶,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属下在蓝泽待过几年,或能助您一臂之力。”

“帮我?”殷绪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是想恶心你还是恶心我?”

费狄没有回答,殷绪也用不着他回答:“也罢,他既然送了,我便拿着。来人,把他押下去。”

几十名侍卫突然出现,将费狄团团围住,费狄脸色大变:“殷绪!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殷绪淡淡地迎上费狄不敢置信的目光:“情谊?凭你也配和我谈情谊?你算什么东西。”

费狄被人按着跪在地上,挣扎不过,怒道:“你疯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今日动我,来日大少爷自会十倍百倍地替我还回来!殷绪,你别忘了,你的东西还在……”

“啪——”一声脆响,费狄被殷绪一巴掌扇到了地上,这一巴掌来势汹汹,却毫无预兆,直将费狄打蒙了一瞬。

“看你从开口说话就不是很清醒,我就帮帮你,现在清醒了么?”殷绪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下人会意,提上一壶冷茶,劈头盖脸地往费狄头上浇了下去

那水从高处泄下,打在脸上又冷又疼,还有些灌进了鼻子里,费狄呛了几口水,越挣扎水进的越多,所幸那壶水不太多,总算在他窒息前停了下来。

此时的费狄脸上泥水混合,狼狈不堪,再不复刚才嘲讽殷绪时的得意,殷绪手一挥,按着费狄的侍卫纷纷撤至一旁,只余他一人站在费狄面前:“舒服了?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了么?”

费狄喘着粗气,看着殷绪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在你刚入鼎昇门的时候就杀了你!”

殷绪歪头:“说的就好像你没动过手一样,你莫不是还以为我不知道付疏篆的事背后是谁的手笔吧?”

“从前我处处受人掣肘,不能查也不敢查;如今有能力了,却年数久远难以查证,可鼎昇门就那么些人,我若不想闭眼装瞎子,谁又能瞒住我几时呢?”殷绪自嘲地摇了摇头:“也罢,是我自己蠢,我认了便是,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令我更好奇的事,连聂清林都不敢站在我面前,你又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角度来指责我薄情寡义;或者是你体贴我有气没地方撒,特意送上门来让我出气?”

他的目光凝在费狄脸上,不带丝毫温度,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费狄被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皱眉道:“你……”

“大人,”一个管家打扮的女子就像看不见费狄一样从他面前绕过去,对殷绪道:“燕副将有事求见。”

“他又来做什么。”殷绪啧了一声,目光从费狄身上移开:“就他一个人?”

“不,”女子道:“还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殷绪眼角微微抽搐,暗骂一声胡闹:“我现在就去。”他扫了眼费狄:“把他押到地牢,等我有时间再审。”

“是!”几人动作熟练地把费狄捆住了,殷绪看着他们顺手往费狄嘴里塞了一块破布,道:“他饿了就给些清水,吃的就不必了,给我把他这张嘴好好放放干净。”

这话便是长久□□的意思了,费狄的眼睛蓦地一下瞪大,口中又“乌拉乌拉”地叫了起来,殷绪却再懒得管他了,他的局刚布了一半,还有的忙。

“殷哥哥!”殷绪刚迈进了大门,就被一个小炮仗般冲过来的孩子抱住了腰,殷绪接住了这颗壮实的小炮仗,顺势把他抱了起来。

“小公子,你这几日又重了不少啊!”这个孩子自然是被白战带过来的商子渊,许是被殷绪救过一次,对他很是崇拜,就是怎么都不肯改口叫夫子,非要“哥哥,哥哥”地叫,平白让殷绪矮了一辈。殷绪斜睨了徐徐走来的白战一眼,把商子渊放了下来。

“小公子来的正巧,我刚好有一事要问你,我怎么不记得你把写完的功课落在我这里了?”殷绪点了点商子渊的额头:“林大人可管我要了好几次,不如你去找一找,看看你是把功课埋进院子里了还是丢到井里去了,嗯?”

“这个……”商子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扯着殷绪的袖子乱摇:“可是哥哥……真的太多了,你帮帮我吧……父王会生气的……”

殷绪把商子渊的小脏手从自己衣服上拿开,叹道:“罢了,下回再如此,我可不帮你了。去我书房把《五邪》的‘自省’篇抄五遍,背下来,不会的来问我,我明日整篇文章都要考校,再有拖沓,你以后也不必来见我了,如何?”

商子渊整张小脸都涨红了,拼命摇头:“不不不,哥哥,我要来见你的!我现在就去写,你不要生我的气!”

“你听话哥哥就不生气,去吧。”殷绪看着商子渊都快哭出来了才松口答应,商子渊被他一吓唬,一溜烟地跑去书房做功课去了。

眼看着殷绪把商子渊轻轻松松地打发了,白战才悠悠开口:“这小子平日我都有些管不住,怎么到你手里就这么乖觉,我总感觉什么事到你手里都很容易的样子,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不敢当。”殷绪皮笑肉不笑:“说实话,我现在一看到你们白家人就头皮发麻,你可知副后娘娘的一句话给我添了多少事情,你还敢在这个时候私自把小公子带到我这儿来,你是嫌我这里事情不够多还是就想把我累死啊?”

白战眼神飘忽:“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或许会令你为难,我不是……不,我只是问一问……算了,就当我没来过……”

“你带过来的人还在这里,怎么当你没来过?”殷绪心下一动,隐隐约约猜出了白战的来意:“若无事你也不会来找我,尽管说好了,凡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必会尽力。”

白战一怔,随即苦笑道:“不了,其实在来之前我就在犹豫,你越如此说我反而觉得不能连累你,你看似风光,实则处境不比我好,我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求于你。只是……我现在正在查一件事情,在我查清楚之前,请你替我好好照看子渊这孩子。我知道姑母先斩后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眼下在亳都,我只信你一人了。”

殷绪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以这副表情走出宗伯府,无论事情如何,你总要把话说清楚。你究竟在调查什么事,为何会与小公子扯上关系,牢骚归牢骚,难道真出了事我会不管吗?难道我能逃得了干系吗!”

“我……我不知道,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必须要弄清楚,不然……”白战眼中闪过一抹纠结:“我不想被欺骗一辈子。”

“.……”殷绪定定地看了白战一会儿,轻轻叹息:“随你吧,不过我希望你知道,真实比虚假残酷的多,如果没有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最好不要睁开眼睛,做一个快乐的瞎子也未尝不好。”

他这话说的奇怪,白战眼神突然锐利:“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殷绪抱臂,不再看他:“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所以多说了两句,你若不喜欢就当没听过好了。”

“你认识的人?”白战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对你很重要吗?那他最后怎样了?”

殷绪淡淡一笑:“他死了。”

“你把费狄关进地牢了?”

殷绪本想去找风言滨,见晏秀堵在门口,挑了挑眉:“你消息倒是挺快,不错,我是把他关进去了,有何见教?”

“我只是提醒你,”晏秀语气中竟带着些微焦灼:“他背后的人很危险,你不要因小失大。”

殷绪嗤笑,他敞开双臂:“晏秀,你看看我,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我就是个物件,你们取用随意,可纵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管他背后是何人,敢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看看到底谁更不痛快!”

说完,他打量一眼晏秀,露出了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也好,既然你替他求情,我便把他划到你那儿去。我是活不了多久,可只要我还在亳都,不说别人,你的命就牢牢握在我手里。若你之前答应我的的有一条做不到,我便拖着你和你父王的雄图霸业一起死,你说好不好?”

“至少为了风言滨!”晏秀咬牙:“至少为了他,留费狄一命。”

殷绪惊怒,一把扯住晏秀的衣领,拖到自己面前:“你们敢碰他一下,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砍了送给商子密!”

晏秀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却还坚定道:“你把所有的事告诉商子密也没用,事到如今,我索性和你交个底,只要那些人想,我的身份未必是不可替代的,可是你不一样。我虽不明原因,却能看出他们对你有所图谋,杀了费狄除了逞一时之快没有好处,不若留他在侧,弄清他们对你另眼相待的真正原因,到时再杀也不迟!”

殷绪冷静一会儿,松开了晏秀:“也罢,我怎么忘了,你们是惯会拿捏我痛处的,我应了你便是。”

晏秀知道,殷绪既然这样说便是不会再动费狄的性命了,他虽松了口气,神色却仍晦暗不明:“对不起。”

殷绪轻笑:“很用不着。你可还有事?”

“风言滨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你千方百计把他从这些事里扯开,可问过他是如何想的?”明明已经遂意,晏秀却并不开心:“他现在处在商子密一党的权力中心,若将来你死了,你认为他会甘守锦都不前吗?”

殷绪有些新奇地瞧了他一眼,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你只要不在中途使绊子,我就千恩万谢了。”

晏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就那么喜欢他?”

“我一向不愿意用‘喜欢’这样单薄的词汇来形容对一个人的感情。”殷绪本不想回答他,可不知为什么,他改变了注意:“我早已经过了单纯地谈论情情爱爱的年纪,如果非要去形容,大概就是想让他开心一些,我自己也开心一些。就算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偶尔也给我一点自私的权利吧?”

迎着阳光,殷绪微微眯起双眼:“我真的很累了,晏秀。什么缘由苦衷、是非对错,都不想管了。唯有你们,我放心不下。”

晏秀突然反应过来,殷绪用的词是——“你们”,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殷绪,正好与殷绪看过来的双眸相对。

“怎么,很意外吗?”殷绪重又把头扭回去:“你不是不知道诺骊山那些人的本事,与他们对上,有几成胜算呢?”

晏秀沉默一瞬:“我初时并不知晓那些非常人之术,只是那时他们在中原的势力已经十分庞大。我一心复仇,几近疯魔,不想、也无力与他们为敌,开始只存了相互利用之心,只是后来……”

“之后就再也离不开了,是么。”殷绪了然,异世之力于此世之人来说,就像是游戏里开了无敌外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一切,这样的好事,若易地而处,恐怕他也不会拒绝。

“那种力量,会上瘾。”晏秀低头看着掌心的纹理:“天下事尽在掌握,余者皆为蝼蚁。有他们相助,所有事如乘疾风,一日千里。”他垂眸,放下手掌:“若非疑心始终存在,只怕我早已成为他人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