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照肝胆皆冰雪(十)(1 / 1)

“现在也差不多了。”不得不说,晏秀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实在取悦到了自己,殷绪笑了笑,不再逗他:“本就是专为你设的局,你栽得不冤。”

晏秀皱着眉:“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知道很多关于诺骊山的事。”

“大概是在梦里知道的吧。”殷绪无视晏秀发黑的脸色,糊弄地毫不走心。

栽了的又何止晏秀,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他本以为穿越者会借商子密的手除去原定的下一任商王,以达到改变历史的目的,商子密与蓝泽的暧昧、风言滨手中的□□……种种迹象让他更加肯定这个错误的猜测,直到晏秀暴露身份,他才明白之前不过是对手的障眼法,他们早已把注意打到了晏秀身上,想直接把下一任商王掌控在自己手里。颜若曾经对他说过,一个小世界的力量是由那里灵魂的质量和数量决定的,若穿越者成功,小世界脱离原有的运行轨道,这个小世界便会崩溃,其中蕴含着的所有力量便全部落入与天道为敌的神仙手中。如今的朝代,人口不多,未开化之人甚众,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与其现在就让它崩溃,何不先暗中掌控所有主流势力,使其顺着原有的轨迹发展,蒙蔽天道的监控,待到盛世时再一网收进,所得岂不更多?

“也罢,意识到他们的危险,你还不算太蠢。”殷绪叹了口气:“关于圣子和九鼎的事,你可曾透露给他们?”

“从未。”晏秀自觉亏欠,连殷绪的讽刺都置若罔闻:“事关重大,我甚至很少提起你的名字,他们只知你是替我吸引商子密注意力的棋子,九鼎的秘密我更是失心疯了才会告诉他们,可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他们毫无来由地突然对你兴趣大增,你的态度也奇怪的要命,好像独我一人被蒙在鼓里,可是我又实在想不出你与他们的交集。”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纸所制的名单,殷绪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了这张单子。

“这些是近几年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和世家,你查抄章台观时揪出的只是一部分,而且即便是我这份名单也绝不是全部,我无力抗争,你明白吗?”晏秀笑容苦涩:“我只能寄希望于到现在还未出现的巫禁军;寄希望于云氏聂氏;寄希望于你……”

“于我身上的蛊虫,不是我。”殷绪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在我还能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的时候,不要在我面前卖惨抒情套近乎,那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

晏秀一窒,坚持着把话说完:“我知道我亏欠你,可是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驱使蛊王找到巫禁军,想拿回我的一切,就要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别无他法。”

以身养蛊之人对蛊虫来说总是特别的,若此人不死,蛊王就算到了其他人手里也不能发挥出其十之一二的作用。而如果是被人强行夺取的,那么蛊王也会极富攻击性,根本无法正常驱使,甚至会受养蛊人情绪的影响直接自焚。这些事,都是付长老请来的南疆医师方止告诉他的,可惜,方止并不知道如何解蛊,就算没有晏秀,他也早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唯四个字——等死而已。

“晏秀,”殷绪将回忆从脑海里抽走:“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

他的声音又温柔又冷酷:“我用这条命换了我想要的东西,你不欠我什么了,往后,我们只谈利益,这样不好么?”

“.……”晏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有一块扎了刺一般尖锐的疼,让他恨不得连血带肉的一块儿挖出来,又怕真的挖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殷绪欣赏了一会儿晏秀痛苦的表情,视线重新回到那份名字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名单上:“少了。”

晏秀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思绪扯回正道:“什么少了?”

“你脑子被驴踢了?”殷绪眉头一皱:“我拿着你给的名单,你说少了什么?”

晏秀清楚殷绪,如果没有十足的肯定绝不会乱下结论,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内回荡:“是谁?”

“施行云。”殷绪眸色微沉:“这里面,少了施行云。”

“他?”晏秀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敢置信:“为何如此断定?”

不是不相信殷绪,只是施行云其人实在太不起眼,并不是说他泯然众人,事实上施行云身份高贵,风流倜傥,行事虽不算太周全却自有一套章法,还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可有风言滨珠玉在前,又有殷绪紧随其后,施行云的光芒自然而然被掩盖下去,存在感低了许多。

“我能够断定,恰恰是因为这里没有他。”殷绪道:“白羽灵认识他。”

晏秀半天才想起来白羽灵究竟是哪个:“白羽灵不是那个顾什么的女儿吗?怎么会认识施行云?”

殷绪冷笑:“不是认识,是倾心于他。”

“.……”晏秀一时竟不知该问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还是该问殷绪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半晌才道:“所以关键在于,施行云以前见过白羽灵……可也不排除白羽灵一厢情愿的可能?”

“你还是没明白,”殷绪道:“重点不在于白羽灵是否倾心,在于白羽灵倾心于施行云,二人之前必然有所接触,名单上却连施行云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其实施行云与章台观之前的联系,早在他去监牢看望那几个女犯时就知道了,晏秀割了她们的舌头,却料想不到殷绪也有了与顾韵几乎一模一样的能力,他进入她们的脑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那几个人知道的也不全面,但他可以确定,施行云必然早就认识顾韵和白羽灵,且相交不浅,可是无论是白羽灵肉身死去,还是顾韵被自己所杀的消息都没有令他有分毫变色,可见其心机之深。只是这样渠道得来的消息不能与晏秀明说,他也只能略微提点。

“施行云……施行云,”晏秀沉思片刻,虽仍有一些怀疑,却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我会注意他的。”

“你呀……”殷绪叹了口气:“他……我是说,孔少卿,你知道门主一直在找他,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他都在哪里吗?”

“青州。”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必要隐瞒了:“他是云氏给容容请的先生。”

云容容。这已经不是殷绪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对于这个据说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命运中也有极其微妙的碰撞——风言滨母亲定下的婚约、晏秀喜欢的人、孔少卿的学生……太巧了,就算是云容容的母亲顶替了他这个身体的母亲的身份,可为什么两个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如此相似?这让他很难不往穿越者的方向想。

“容容和你完全不一样。”晏秀看着殷绪,神色复杂:“只有不了解你们两个的人才会觉得像,不过是五官相似,就算不看身高,我也从来没有认错过你们两个。”

殷绪挑眉:“哦?你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介意和我讲讲吗?”

“我不知道云淮璋和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容容有那么大的敌意,我可以确定,无论是曾经,还是以后,她从未做过,也永远做不出害人的事。”晏秀语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因为,除了几个特定的人,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和人进行正常的交流。”

殷绪一愣:“她是……”

“她天生痴傻,到五六岁时还说不出清晰的字,先生来了以后,才会说几个简单的句子,也只对几个人说,旁人根本交流不能。所幸老侯爷十分宠她,云府上下也无人能欺她分毫。”晏秀垂眸:“我身负重任,日日谋求算计,只有和她在一起,心中才有片刻安宁。”

“我早答应你不会动风言滨,便不会食言,但云家的事,你最好也不要管。”晏秀认真道:“若云淮璋敢伤她,我必要他性命!”

殷绪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一个将死之人,云家的事与我何干,不过有人找上我说故事,我便听一听罢了,难道还去找云老侯爷要家产么?”

这话确是真心实意,就算他才是真正的云氏女祭司的后代,错的也是冒名顶替殷绪母亲的穿越女,子女无辜,何况云容容还是这种情况,他又怎会与她过不去呢?只不过云淮璋这个人他还要留下,必要时可以挟制晏秀,做两手准备,不过这点自是不用让晏秀知道了。

“这几日我要专心应付蓝泽羯亲王来使一事,与世家交洽之事便要你多多费心了。”殷绪停下脚步,他本想去找风言滨,只是与晏秀边说边走,早不知离风邸多远了:“你不能总靠着别人,为君者,应当学会驾驭,而不是依靠。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向我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话音刚落,殷绪眼前一花,竟是被晏秀大力抱住了。

“我会的,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晏秀将头埋到殷绪颈窝,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个名字:“聂松。”

“铛——铛——铛——”湄洲某处深山里,数百人忙碌地将一车有一车的铁矿运至山洞内部的作坊,匠人将铁矿与铜块炼,浇于陶土所制的模具中成型,冷却后反复击打淬炼,一名工匠将成品捧到上面来的大人物面前,请他试剑。

这位大人物不过弱冠之年,周身气势却凛然难以靠近,甚至无人敢多看他一眼。他们这些工匠本就是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威逼利诱地从各地搜罗而来,自然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得罪。

他恭敬地将剑捧至此人面前,可这人并不接剑,反倒退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劈柴会么?”

工匠一怔,便听他又道:“像劈柴一样,用你的全力来砍我的剑。”

说完,他随手将剑横握在身侧,冷冷道:“来。”

工匠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自己丈二身量,生的极壮,否则也做不了这活儿,反观这位可以用“公子”来称呼的青年,胳膊好像还没有他一半粗,若是打坏了,他岂不是没命?

那青年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眼神微冷,让工匠打了个哆嗦:“你来便是,我不会伤你。”

“清林,”正在工匠进退两难之时,一人缓步走来:“放过他吧,他是不敢把剑对着你的。”

聂清林一顿,迅速收剑向来人拱手施礼:“季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