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照肝胆皆冰雪(八)(1 / 1)

“大人,此事可是真的?”梁兆新满面沉重:“消息可否准确?”

殷绪点点头,又咽了一杯浓茶下去:“我与你说过没有,此次要来亳都的蓝泽使者也是这位羯亲王,看来那位是料定了我顾及羯亲王不会杀了他的探子。”

梁兆新眉头紧锁:“什么挑选宗室子女,分明是用来挟制蓝泽王室听命与他的人质,难道这蓝泽王室就一点异议都没有吗?”

“你不知道,蓝泽与我们不同。”殷绪在摊开的蓝泽地图上点了点:“诺骊山、诺骊女神,在蓝泽,宗教的地位远远高于王室,举国都是信徒,能被诺骊山选中是极为荣耀的事情,即便是王室之人也是如此。只是几年前,蓝泽新王登基,这位新王虽面上恭敬,却并不愿将权柄交于他人,一直在暗中动作,此次中原与蓝泽的商道能够这么顺利就开下来,除了我们的努力,这位新王也做了许多工作。可尽管如此,想要完全脱离掌握诺骊山的陆氏的桎梏,蓝泽的大环境对这位新王来说还是过于严峻。”

梁兆新眼睛一亮:“既然蓝泽内也有隐情,我们何不……”

“难。”殷绪无奈道:“你不也用了个‘也’字?咱们自己国内的事都乱成一团,哪有功夫再去掺和人家的事?左右知道蓝泽陆氏不是善茬,能帮时便帮这位新王一把,其余的便叫他们自己去斗好了。眼下要紧的是我们这边,不日便到的这位羯亲王是个什么态度。”

梁兆新的眼睛重新黯淡下来,可能是因为形式太过严峻,也可能是太困了,他完全提不起一点精神:“您说的是。”

“.……”殷绪把地图合上,叹了口气:“罢了,你去睡吧,陪我这么久,你也累了。”

梁兆新顿时精神了:“大人,我不困!我还可以……”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说这些,就是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而已。”殷绪露出一个略带几分俏皮的笑容,梁兆新心中一窒,熬夜熬不过上司的自我鞭策瞬间化为想要以下犯上的冲动,所幸,他忍住了。

“所以,您是和侯爷吵架了?”梁兆新的头重重磕在案几上,在不谈正事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想再撑着自己困得抬不起来的头了。

“应该不算吵架吧,”殷绪眼神中透着淡淡的疲惫:“只是本就有的矛盾到现在才爆发而已,我提议诸侯返回封地时便知道他会生气,只是……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说到底是我骗他在先,无论怎么说都是理亏。”

“可侯爷是一地之主,他总要回去的,大人您不也是为他好吗?”

“但我不能和他一起走了,”殷绪双眼微阖:“我把他的聂楚双弄丢了。”

梁兆新想到那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默默地闭上了嘴巴,殷绪套着聂楚双的名字潜伏锦都时他正在林沛澄手下混日子,林沛澄极其谨慎多疑,获得他的信任费尽了梁兆新全部心力,根本无法注意其他事情。等到殷绪过来亳都,梁兆新看到的便是他和风言滨私下卿卿我我闪瞎人眼的样子,中间这一段的事情他知之甚少,今日殷绪主动说起,他闭嘴听着便是了。

可殷绪却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了,梁兆新看着他闭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的样子,忍了又忍,才道:“侯爷需要大人,可我们做属下的也不能没有您,无论身份姓名如何,您就是您,侯爷必然也是这样想的。难道和侯爷在一起,您就要把我们都抛弃吗?不能……不能二者兼得吗?”

“……”殷绪从喉间溢出一串笑声:“就这么怕我重色轻友?”

梁兆新此刻已经睡意全无,他皱眉道:“大人,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明白。”殷绪看着梁兆新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唇边的笑意也收了收:“在其位谋其事,既已坐上这个位置,我绝不会抛弃你们,除非我死。”

“所以啊,二者兼得……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倒叫人笑话。我这样的人,生下来就叫人拿捏准了,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真和谁在一起反倒是祸害他,他这么好,我怎么舍得呢?”

“.……”

殷绪睁开眼睛,就看见梁兆新一脸便秘的样子看着自己,不由失笑:“怎么了?”

怎么了?吃一嘴狗粮噎着了还能怎么了!梁兆新嘴角抽搐几下,觉得自己都是白担心,不过……命掌握在别人手里?别人?鼎昇门里的人吗?

梁兆新将疑惑埋下,故作轻松道:“大人太看轻自己了,再说,你不是已经祸害完侯爷了吗?”

殷绪噗嗤一声笑了:“你说得对,既然人都已经被我祸害了,我总该负责到底才是。”

梁兆新见他起身要走,道:“那大人是想……”

“去负责到底!”殷绪打开房门,清晨第一缕阳光恰好打在眼睛里,带出些许的刺痛,殷绪轻嘶了一声,眼前一片模糊。

“大人?”梁兆新看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没说,却突见一物抛过来,他下意识接住一看,竟是一只做工精致的金镯。

“加班费!”殷绪没回头,迎着渐亮的阳光走出庭院,在梁兆新的视线中,他的背影渐渐融进一片晨光里,竟比阳光还要亮眼。

“噔、噔、噔”殷绪蒙着眼睛往十几米外的树上掷小刀,一发接着一发,精准无比。

“顾熙那边什么进展?”

“禀大人,我们已经让齐贞‘恰巧’发现了顾熙的藏身之处,按照计划,她们两个今晚就会碰面,接下来就要靠顾熙把诺骊山的人引出来了。”

殷绪听着底下人的汇报,沉吟道:“好,若计划成功,就把齐贞的师父引到这里,如果她要将顾熙带走,便跟踪她们一行人,找出诺骊山安插在亳都的势力;若她要杀顾熙,你们便直接现身,齐贞那个师父是死是活我不管,但齐贞的命我要留着,明白么?”

底下人一一记下,又问:“大人,那我们这边的事要知会晏少爷那边吗?”

“不必。”殷绪冷冷道:“往后我这边的事,没我的允许一个字都不许和他说。还有,”他听风辨位,一刀将一枚落叶钉在了树干上:“盯着顾熙,若她敢耍什么花样,不必留情。”

“是!”

殷绪收了手,轻舒了口气:“下一个。”

“大人,属下已查明,是云淮章与侯爷闲聊时提起青州与渭水的婚约,说侯爷已经弱冠,若侯爷有意便去回禀云老侯爷,成两家之好。”

殷绪手指一抽:“然后呢。”

“侯爷自然拒绝了,后来又说回青州要从渭水经过,不如一道启程,省许多麻烦,侯爷便同意了。”

“走水路吗?我知道了。”那条路殷绪也是走过的,自然信了这个说法:“他们逆流而行,路程会比来时慢些,你通知各地分坛关照一些,务必保他们周全。”

来人也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了,见殷绪此时的口吻比刚才柔和了些,大着胆子问道:“二少爷是想让我们就关照到渭水就行,还是连着青州的一起关照啊?”

“一起吧,我刚和云淮璋谈了点事,现下算半个同盟,保他安然无恙的回青州便是了,多余的不用管。”殷绪让人把他蒙眼睛的布条解下来:“你去给我带个话,就说他那边我会尽量支持,但后面的还要看他自己。不过无论怎样,若他敢把风言滨牵扯进去,一切免谈。”

属下不明所以:“这……这是否太强硬了?”

“那你就客气点说。”殷绪道:“我刚才和那个人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是,属下不会对晏少爷提半个字的!”

“下去吧。”殷绪挥手:“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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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是我。”

殷绪听到声音,头微微偏了偏:“你们都退下吧。”

守着他的人纷纷悄无声息的离开,只留下这个人,殷绪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家主子不是在蓝泽?”

“费狄见过二少爷。”来人单膝跪下,向殷绪行了个礼:“属下这次来,是替二少爷解忧的。”

“哦?这倒奇了,聂清林的死忠跑来替我解忧?”殷绪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桌子:“好啊,愿闻其详。”

这费狄生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内里却一肚子坏水,更是一位偏激的“门主派”,支持聂清林继任鼎昇门门主之位,极度敌视以殷绪为代表的付长老一派,虽然殷绪十岁的时候他就被调离总部,但鼎昇门两派争斗中煽风点火的事从未少过他一份。或许是聂清林的缘故,他未曾与殷绪正面对上过,但暗处下过的绊子不计其数,今时今日再见此人,只令殷绪更为心寒。

只见这费狄直接起身,对殷绪拱手笑道:“素闻二少爷聪慧绝伦,自然可以猜到属下来意。大少爷知道您在亳都危机重重,眼下又有难处,特命属下前来慰问,不知二少爷近日安否?”

殷绪冷笑:“我好得很,死不了,就是看你心烦,若你尽是这些废话,不如早些滚回你主子身边,别在我这儿碍眼。”

“二少爷何必如此绝情?”费狄仍是一副憨厚的样子:“好歹与大少爷多年情谊,莫非另结了新欢,便翻脸不认人了么?”

诛心之言!殷绪脸色刷的白了,若说如今他最不愿听不愿想的,便是曾经与聂清林的誓言,原有多浓情蜜意,如今想来便有多寒彻入骨,这人却拿来做笑话,反过来指责他淫|娃|荡|妇般薄情寡义,这也是聂清林想对他说的吗?十几年来朝夕相伴,莫非都是装出来的假像幻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