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如楼天不夜(六)(1 / 1)

“相传,黄帝与蚩尤交战时,手下有两名得力干将。”醉先生道:“有趣的是,这两名干将是他从梦中得来的。”

“大风吹去天下垢,执弩千钧驱万羊。这两句话……风小侯爷是听过的吧。”

风言滨沉默,从醉先生说出那句“大风吹去天下垢”,他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风为姓氏,风吹尘土,垢去土为后,指的是当时风家家主风后;执弩为“力”,驱羊为“牧”,指的是另一人力牧。击杀蚩尤后,二人辞行,黄帝便给了这两位一直跟随他的重臣一人一个信物,多年以后,属于游牧民族的力牧所在已不可考,而渭水风氏却一代一代地发展了下去,那信物也一代一代的传至今天。

大风吹去天下垢,执弩千钧驱万羊,这句话只有风家历任家主才有资格知道,这位醉先生……究竟是谁!

“相传,风侯和力牧手中的两枚信物聚在一起,可以开启上古秘宝,因为此事,夏朝曾一度针对风氏一族,却无功而返,且力牧后人遍寻不着,最终只得作罢。”醉先生道:“想必这些,小侯爷比我清楚的多。”

风言滨道:“先生也说过,那些事都只是传说而已。”

醉先生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他了然一笑:“那如果我说,它不仅是真的,而且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被开启呢?”

风言滨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的人。

“我说到这里,小侯爷应当已经猜到打开秘宝的风氏后人是谁了吧。”醉先生道:“风家所持信物因你母亲而落入他人之手,与此同时,你父亲失去神志,疯癫痴狂。小侯爷,你是否想过,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他的父亲和母亲,赐予他生命,又给他前半生带来不可磨灭的污点,如果是前几年的风言滨,听到这番话大概会万分激动,可现在的风言滨却能够以足够的冷静来思考:“所以,所谓的上古秘宝,究竟是什么。”

醉先生微笑:“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醉先生道:“财富、权利、还有……生命。”

风言滨眼睛一亮:“你是说……”

“绪儿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无药可医,唯有新生,才能让他活下来。”醉先生收起了温和的笑容:“将死之时,方得新生,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将死之时,方得新生……”风言滨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将死之时?”

“绪儿作为圣子,蛊虫破体之日,就是将死之时。”醉先生道:“离那一天,还有三年时间。”

三年之内,找到上古秘宝,然后开启。风言滨道:“你也不知道上古秘宝在哪里,是不是?”

醉先生颔首:“除了你父亲和手持力牧信物的人,谁也不知道秘宝所在。我虽然知道些事情,但毕竟是外人,无法进入秘境。”

风言滨突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冢宰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知道的事情,可比本侯多得多了。”

“怎么,难道本侯猜的不对吗?”风言滨见醉先生久不作声,挑眉道:“或者说,您更想听本侯叫一声……老道士?”

醉先生眼中微起波澜:“他……恐怕以后,他再也不会这么叫了。”他顿了顿,道:“侯爷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风言滨撇过头:“本侯只是……突然明白了对你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晚第一次见老道士,他只觉得这人身上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当时却并没有想起来,直到今天,他看到了那封密信上和殷绪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而醉先生的话更证实了他的猜测——殷绪曾说他五岁前一直跟在一个男人身边,后来那个男人扔下他走了,虽然当时的话半真半假,但这句话却是真的,而后来殷绪告诉他圣子的身份,连父母都不能见,那么圣子唯一能见的人是谁呢?除了侍奉的宫人,就只有当时商敬王手下重臣,来历不明,姓名不知,却位列六卿之首的冢宰大人了。

心中有了答案,琐碎的小事便自动地放大再放大,字迹,语气,气质……若非刻意模仿,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的二人?

“所以现在,冢宰大人可否也告诉本侯一件事,”风言滨一手按在案几上:“昨晚殷绪见到的人,是不是你。”

“啪,啪,啪。”在风言滨的逼视下,醉先生轻轻鼓起掌来:“渭水风侯,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件事,并不在我今天要说的内容里。”

“风小侯爷,我不得不说一句,你很聪明。”醉先生起身:“单凭你知道的事情就能推断出这么多,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恐怕也要自愧不如,可有些事,越聪明,死的越快。”

风言滨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本侯?”

“若我要威胁你,今天就不会以这种方式与你见面。”醉先生道:“风小侯爷,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聪明人总想知道的更多,却往往因此而失去本可以得到的东西,枉死于无用功,岂不可惜?”

“他昨晚发烧了。”风言滨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袖子下,醉先生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他不要我了’。”风言滨目不转睛地看着醉先生的神色:“冢宰大人,你得到的,也未必比失去的多。本侯一直以为‘醉先生’是醉舞狂歌的醉,而今想来,却是‘岂不怀归,畏此罪罟’的罪。既要伤他,何必救他!”

“这是我欠他的。”孔少卿笑了:“风小侯爷,你想替他在我这里寻找什么呢?愧疚?后悔?那种东西,不会有的。”

“在他一出生就放弃他的不是我,是他的父亲。”孔少卿迎着风言滨暗含愤怒的眼神,悠悠道:“的确,他没做错过什么,可每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所以得失两头,他永远是被舍弃的那个。我给过他另一条路,是他自己不要。”

孔少卿缓了缓,语气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温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绪儿的命,可全掌握在你手里,风小侯爷。”说完,他不再停留,在他手指触碰到帘子之前,风言滨又叫住了他。

“等等,”风言滨道:“冢宰大人,本侯族中信物,难道不在你手?”

这回,孔少卿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风小侯爷,你莫不是在同老夫开玩笑?”

风言滨皱眉:“……什么?”

“风氏一族的信物,不就挂在你腰上?”孔少卿刚说完,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有趣。”

轻风拂过,人影已无。

“侯爷,可要属下们去追?”在隔壁雅间的侍卫掀开帘子,却见他们的侯爷愣怔怔地抚摸着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石。

“……侯爷?”

“打开它。”风言滨将那块玉石搁在桌上,不知为何,侍卫总觉得他的手有些颤抖。

其中一名侍卫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拿起玉石,摸了一会儿,在一处发现了微微的凹陷,他试着用了些内力,只听“咔嗒”一声,那枚长条形的玉石打开了一条缝隙。

侍卫不敢看里面的东西,直接将它呈到风言滨手中:“侯爷,这是……”

双层玉雕蒲牢,中心镂空,外刻“风”字,与祖父口中描述,分毫不差。

…………

“这是一位前辈所赠,我自五岁起就一直带着它,如果侯爷不嫌弃,就拿去把玩吧。”

“护身符?”

“算是吧,若您不喜欢,扔了便是。”

…………..

当时的殷绪,必定早已知道自己送出的东西是什么,他在那一刻,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如果没有今天,他还要骗自己多久!

“本侯……绝不会让你如愿以偿。”风言滨将信物重新放回长条玉石中,紧紧地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咯得掌心生疼,他却浑不在意。

“无论得失,我绝不舍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