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如楼天不夜(五)(1 / 1)

“侯爷,”风泉推门进来:“有信件。”

风言滨拢了拢长发,和衣起身:“拜帖?”

“不是,”风泉一眼都不敢往床褥上扫:“是密信,却没有我们麾下任何一部的标志,属下无法判断,只能交由侯爷处置。”

风言滨眉头一凝:“拿来吧。”他将密信拆开,读罢,神色莫名。

风泉见风言滨半晌不言,道:“侯爷?”

“嗯,”风言滨将密信重新收起,交给风泉:“烧了,备马,挑四个人,本侯要出门。”顿了顿,他又道:“秘密的。”

风泉犹豫道:“侯爷,这密信……可信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风言滨起身,却突闻一声铃铛脆响,殷绪微微蹙眉,风言滨马上坐了回去,见殷绪没有要醒的迹象,才松了口气,悄悄地把那枚掉在榻上的铃铛拿起。

这铃铛怎么会掉到这里?风言滨疑惑地看向床头,他记得这枚铃铛是一直收在盒子里的,难道……风言滨想着想着,脸上突然浮起一层红晕——或许是昨晚闹得太厉害了些,把盒子打翻了。

想到这里,风言滨心中浮现出淡淡的甜蜜,他低头,嘴唇在殷绪额头上轻轻碰了碰,殷绪毫无觉察,睡的正香。昨晚两人都是第一次,动作生疏且久不得法,按说本应得不到什么快感,但二人都不缺热情,殷绪更是极为配合,一来二去,竟也得了许多趣味,如此一晚,殷绪的烧也退了。不过这样一来,本就疲惫的殷绪更加疲惫,几场下来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索性是累了个彻底了,不躺上一天怕是不行。

“若是他醒来问起,你就说本侯出门办事,很快便回。”风言滨重新起身,不知想到什么,把那铃铛也一并带上了:“除非他醒,否则若有人找他,一概拦住。”

“是。”风泉应声道:“要……请个医丞吗?”

“等本侯回来再说。”风言滨说着,扫了风泉一眼:“从今往后,见他如见本侯。”

风泉神色一凛,这是对他和一众追随风言滨的老人的警告,他低下头:“属下明白。”

“你最好明白。”风言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缓和了语气:“若午膳前本侯未归,立即去找施行云,他知道该怎么做。”

风泉一惊,密信里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还有未归的可能!

然而,不等他出声,风言滨已经出了门,如果谭总管在这里,或许能听出风言滨看似正常的步伐中的急切,风言滨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淡定,因为那封密信中提到的人——殷绪。

“醉先生,没想到我们第二次见面会来的这么快。”风言滨掀开帘子,这是一家小茶楼,与名满亳都的泰安阁不同,这个茶楼仅有两层,第一层是供来往行人歇脚的蒲团,第二层只有两个雅间,以帘布隔开,只要掀起隔帘,两个房间就可以互通。

“人生际遇如此,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无谓快慢。”雅间里早已坐了一个人,他一身白衣,眉目温润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压,正是风言滨加冠礼那晚救了殷绪又匆匆离去的的“醉先生”。

风言滨打了个手势,四名侍卫都退到了另一个雅间里,他这才坐到醉先生对面,开门见山道:“先生信中言词寥寥,本侯愚钝,还望先生能替本侯解答一二。”

“风小侯爷,”醉先生却不直接回答,他抬手为风言滨斟了杯茶,缓缓道:“在这之前,老夫想问一句,你能为宗伯卿付出多少呢?”

“……”风言滨沉默地看了醉先生一会儿,轻声道:“本侯……不敢承诺全部。”

醉先生微微挑眉。

“本侯自幼所受教育,唯‘忠于家族’四字,无论做什么,本侯都不会随意拿整个家族冒险。”风言滨深吸一口气,定定直视醉先生的双眼:“作为渭水风侯,本侯无法拿出全部,但是,作为风言滨,我愿意以命相随,一生不负。”

醉先生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以命相随倒是不必,只要风小侯爷记得后面那四个字,或许相守一生也不是难事。”

风言滨双眸一亮,殷绪的身体一直是他的一桩心病,从锦都到亳都,所有医丞一致的肯定殷绪活不了几年,昨夜之前,他觉得连拥有都是一种奢望,而现在,他却想要更多,他想与所爱之人携手一生直至白首,他想百年之后与他共赴黄泉,他绝不满足于寥寥几年的欢愉,他拒绝得到之后再次失去……为此,无论多大代价,他在所不惜。

“本侯要付出什么?”风言滨道:“或者本侯该问,你想要什么?”

醉先生抿了口茶水,唇角微勾:“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呃……”殷绪扶额,眯眼喃喃道:“水……”

他挣扎地想把头抬起来,可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宣告抗议,他连一丝的力气都抽不起来。就在这时,身边的床褥塌陷了一块,一双手环住殷绪的肩膀,慢慢的扶着他坐了起来,随后一股清冽的井水缓缓流进了口中,滋润了殷绪干的冒火的喉咙。甫一沾水,殷绪就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那人不松手,整整灌了两碗,殷绪才能够正常说话。

“你……”殷绪头痛欲裂,缓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人的脸:“风泉?”

“是的,就是我。”风泉板着张冰块脸:“侯爷出门了。”

出门?殷绪一怔,是……算了,殷绪捂住脑袋,他现在一思考就头疼,也罢,以现在的局势,想来风言滨心中也有计量,不会出什么事。

“如果你不想明天去宗伯府时还顶着一副公鸭嗓子,就最好少说话。”风泉端来一碗肉粥,舀了一勺放到殷绪唇边,面无表情道:“属下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请殷大人配合一下。”

殷绪就着风泉的手喝了一口:“我知道你一直没有释怀,其实,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可以换个人来的。”他启唇轻笑:“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你喂我喝的不是粥,是□□。”

他本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谁知风泉把碗重重一放:“我就是怀疑你,就是讨厌你,怎么了!不可以吗!”

殷绪笑容一顿。

“侯爷愿意原谅你,可我不愿意!”风泉微红了眼眶:“骗了就是骗了,难道就因为你替侯爷做了许多事,就可以抹去你把我们耍的团团转的事实了吗!你之前还一直在拒绝侯爷,昨晚却突然和他……谁知道你这回是不是也在骗人!像你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对不起。”殷绪无法辩驳,风泉说得对,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就算伤口愈合,还会留有一道疤,没有人可以强迫别人原谅自己的过失:“伪造身份投奔侯爷那件事,我一直欠你们一个对不起。”

他欺骗的不止风言滨一人,谭总管、风泉……所有真心待他的人都受到了欺骗和隐瞒,至少当时的风泉,是真正把他当做同僚和朋友对待的。

“反击可以有很多方式,可为了鼎昇门损失的最小化,我选择了一种最卑劣的手段,我很抱歉。”殷绪不得不说几句话就停下来歇一歇:“我无法强制你相信我,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帮我。”

风泉本想反问一句凭什么,但看着殷绪神色,他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是什么。”

殷绪抬眼,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以及侯府的所有人,帮我一起骗他。”

风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敢……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殷绪有一瞬间的茫然,而随即,他定定道:“我要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好好的。”

风泉几乎要爆粗口了,可他看着殷绪的眼睛,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殷绪,他的眼底好像都燃烧着熊熊火焰,这个人身上永远带着一往向前的坚定,无论是装疯卖傻的聂楚双,还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宗伯卿,这团火焰从未黯淡分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

鬼使神差地,风泉道:“你要我做什么?”

“拖住他。”殷绪道:“在我死之前,绝不可以离开渭水。”

风泉顿时僵住了:“你……”

“怎么了?”殷绪甚至还有心情说笑:“像我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风泉顿时冲上前,他恨不得掐住殷绪的脖子,却只是克制地揪住了殷绪的亵衣:“你死了,侯爷怎么办!他明明……”

“时间会抹去一切。”殷绪淡淡拨开风泉的手:“帮我拿骨板和刻刀,替我带信给老侯爷和谭总管。”

风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按殷绪的吩咐拿来了东西:“你果然在侯府里安插了内线。”老侯爷苏醒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绝不可能外传。

“只有我知道,”殷绪拿起刻刀,他手腕还在颤抖,刻出来的字却很稳:“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可以一直留在侯府,但如果你们不愿意,到时候就放他们自由吧,我已经把他们的奴籍都烧了。”

风泉默然:“殷绪,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奇不奇怪,都已经不重要了。”殷绪笑了笑:“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

“殷绪,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