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曾与木兰舟(十)(1 / 1)

聂清林冒险溜进王宫只为看殷绪一眼,看完就又急匆匆地走了,虽然早就知道聂清林不会久待,离别时还是心中黯然,种种事情压在一起,又是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精神不济,殷绪只觉得以前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都没有这样累过,眼下的青黑乍看上去像是被人揍了。过来送朝服的戊子很是吃了一惊,带着责问的语气对还在揉眼睛的戊寅道:“少爷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明明昨天晚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戊寅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贴身侍卫确实不怎么称职,却又有点委屈,只得站在一旁不做声,一边看戊子帮殷绪换朝服,一边老老实实地听训。

殷绪出言解围道:“不干他的事,是我叫他先行休息的。你也不必再苛责于戊寅,自进了亳都他精神就不怎么好,瞧着比我还憔悴一些。”

这倒不是虚话,这些天他忙得要死头都没抬过几次,甫一抬头,一眼就看出戊寅状态不对,虽然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怎么瞅怎么觉得平白落了几分刻意,就好像……在隐瞒什么一样。

戊寅的手终于从眼睛上放了下来,除了略微红肿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对戊子吐了吐舌头,道:“还是少爷疼我,我去给少爷打水!”

殷绪笑着看他的蹦蹦跳跳地出了门,神色渐渐沉下来:“戊寅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少爷,属下这几日一直在外边。“戊子自然也发现出不对来,可他这些天回到殷绪府邸的时间屈指可数,实在无能为力。

“是我浑忘了,”殷绪拍了拍脑门:“书都读傻了,你一直在外面走动,怎会知道这些,也罢,那就现在查,戊寅这些天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回府后要听到答案。”

戊子闻言一惊,跪道:“少爷,戊寅的性子属下清楚,他绝不是会卖主求荣之人!”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吧。”殷绪淡淡道:“待会儿叫戊寅回来看见了,你置我于何地?”

戊子脸色大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更不敢起身:“属下知错,请少爷责罚!”

“你是该罚,但不是现在。”殷绪将戊子系了一半的连襟解开,重新系好:“戊寅跟在我身边最久,我自然清楚他的脾性,也相信他不会在大事上出错,叫你去查是为安心,避免以后的顾虑,更是怕他伤了心智,因孩子气有误大事。你错在不该疑心我怀疑他,对于我,你也许有敬意,却缺乏最起码的信任。”

殷绪将衣服整理好,瞥了戊子一眼,道:“还跪着做什么?要我再说一遍‘起来’吗?”

戊子迟疑片刻,还是站了起来,服侍殷绪穿上了宗伯卿的浅红鱼纹袍:“属下愧对少爷信任,罪该万死。”

“行了,不用装了,我若看不出是真心愧疚和假意奉承,也不配在这儿站着了。”殷绪听着门外脚步声,轻声道:“你的武功和心思都属上流,这是我将你从暗卫提拔至贴身侍卫的原因,但你也应当很清楚,若论忠心,你不及戊寅一半。”

戊子手下一顿,低头不语。

“如今事态严重,我的确急于用人,不过若你实在心系总部,不愿屈就于我手下,我也不会勉强于你,自当修书一封为你引荐,也算全了我们几个月以来的主仆情谊,如此这般,你看如何?”

殷绪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戊子的汗却一下子落下来了。

“少爷!我……”

“少爷,水打来了!”戊寅笑嘻嘻地进了门。

殷绪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看似不经意地抓住戊子的手放到自己的衣领上:“这个地方有点紧,帮我松一松。”

戊子大脑一片空白,一切的意识都集中在被殷绪牵着的手上,他眼神飘忽,最终撞在了殷绪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手指麻木地动作着,在殷绪有意无意的带领下平复了呼吸。

戊寅不疑有他,拧了帕子过来给殷绪擦脸:“我一直以为少爷穿青衣好看,现在看来,少爷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殷绪轻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会说。”

一切都准备完毕,殷绪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样子,满意道:“今日是我第一次上朝,莫要误了时辰,戊寅,这就走吧。”

“少爷!”戊子在背后叫住殷绪:“少爷回府时,属下必有决断!”

殷绪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你的答复。”

商朝的惯例是三天一次朝会,卯时开始,若无特殊事件,巳时便可以结束,时间要求并不严格,比后世唐宋元明清不知宽松了多少,犹是如此,商子密还嫌麻烦,除了登基之初老老实实地坐了几天,之后十年从没有一天坚持过一个时辰,内事问林沛澄,军务交给白家,反对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要么像殷凌一样死在了那场谋反中,要么苟且于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现身,剩下的有权有势的诸侯世家大多对此漠不关心,于是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无论暗处如何风起云涌,明面上还是一副风平浪静。

殷绪的宗伯卿可以算是世袭,自他祖父起,算上他,统共三代宗伯卿。只不过殷绪的宗伯卿完全不能和前两任相提并论。他祖父在任时宗伯为六官之首,朝内无人可比其风光;他父亲殷凌虽位居冢宰之下,却与当时的冢宰孔少卿平分秋色,相处十分融洽。而到了殷绪,整个宗伯府只有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撑着,整整十年没什么存在感,简直萧条到了极点。殷绪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是逼着他去搞事情啊!

台阶上卫大夫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殷绪忙将戊寅打发了,快步迎上前去:“先生,怪学生贪睡,竟叫先生等我。”

“不是你的错,这一上了年纪,人就睡不着了,便早点起来吹吹风。你还是长个子的时候,合该多睡一会儿。”卫大夫仔细端详了殷绪一会儿:“这衣服就该穿在你身上,有点儿你父亲的样子了,不,老臣瞧着,比你父还俊!”

殷绪抿唇一笑:“先生谬赞。”

卫大夫越看越喜欢,突然神色一正,道:“先生如何,你我私下称呼便罢了,人前你主我次,莫要叫错了。”

殷绪肃容道:“学生明白。”

说罢被卫大夫一瞪,两人相视而笑,一前一后登上了大殿。

“那司空你想必已经见过了,老臣就带你熟悉熟悉他人。”卫大夫边走边道:“以老臣职位本不能上殿,之前宗伯之位空悬,这才暂时顶替,如今你来了,断不能再占着不走了。”

殷绪皱眉道:“先生这是什么话,难道先生心中绪就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小人吗?”

“非是你的缘故,是那位不能容我啊!”卫大夫哂然一笑,“那位”是谁不言而喻:“老身活了这些年,那位早就嫌我碍眼啦!说不得何时往口鼻上一捂,老身便去见你父啦!”

“也罢,不说这些,今日上殿只为指点于你,下次朝会,便就你一人了!”卫大夫拍了拍殷绪的手。

殷绪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离人群越来越近,只得收回嘴边的话,摆出合适的表情来。

“这位是司徒施大人,群芳宴那日施大人也曾带人前去救援,不知二位可曾碰过面?”卫大夫颇为熟捻地和施大人打了声招呼,给殷绪介绍起来。

司徒大人......相当于户部尚书,有钱!殷绪拱手道:“下官见过司徒大人。”

“免礼。”施大人长得圆圆胖胖,面容和善:“当日本官去的晚了,未曾见过殷大人,倒是听说了殷大人惊天一曲解众人之难的奇事,今日一见,果真少年英才。”

“大人过誉了,不过外家功夫,能得大人青眼,是下官幸事。”殷绪正要寒暄,突听两人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一人笑道:“叔父,快帮侄儿把殷大人留下!”

殷绪闻声望去,只见两位青年才俊并肩而行,一人着暗色貔貅镂花袍,一人着明蓝麒麟案纹服,步履之间,贵气逼人。

殷绪怔怔看向来人,脚下一顿,硬生生止住自己下意识后退的脚步。

施行云,和.......风言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