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曾与木兰州(十一)(1 / 1)

此时距离朝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人却已经渐渐多了起来,一殿相似的官服中,风言滨一眼就看到了殷绪,一身浅红鱼纹袍更衬得他肤色莹白如美玉,腰间简简单单坠了一枚玉玦,棕色腰带包裹出细瘦腰肢,似乎比普通女子还要细上一些,远远看去,只觉一阵风都能将那把小腰吹断。他与旁人说话,圆如青杏的眸子半敛,整个人看上去恭敬而温润,和当初锦都那个惯常装疯卖傻挤眉弄眼的聂楚双根本就是两个人,然而细细看去,却又是没变的——他眉宇间的灵气,遮不住的□□,都是独属于聂楚双的,或者说,是独属于殷绪的风采。

殷绪反应极快,拱手道:“下官见过风侯、施世子。”

施行云刚想去扶,就见身旁一只手伸过来抢先把殷绪行礼的手按下,他目光不经意般往那手的主人身上一扫,又意味深长地往殷绪身上瞄了一眼,热情道:“殷大人何须多礼,说来那日我等还未感谢殷大人救命之恩,若要行礼,也当是我等对大人行啊!”

群芳宴那日殷绪便知施行云与付疏篆交情不一般,现下再看他对自己和风言滨的眼神,自然清楚了怎么一回事——自己化名聂楚双时和风言滨的那些事,施行云是知情者。

风言滨按下殷绪的手却不松开,而是紧紧攥住殷绪的手腕,隔着几层衣服,殷绪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周围人太多,殷绪以微不可察的动作挣了挣,没挣开,又怕卫大夫他们起了疑心,只得作罢。

殷绪笑道:“世子这么说可就折煞下官了,举手之劳,哪担得起您一个谢字呢?”

施大人开口了:“宗伯卿不必客气,大人救了我侄儿,一句谢是应当的,不过话说回来,”他玩笑道:“宗伯卿生的果真俊朗,怪道叫这小子一直念叨着,若宗伯卿为女儿身,只怕今日本司就要替这小子提亲了!”

他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可听到有心人耳朵里就不是个滋味了,风言滨的手指紧紧攥了一下殷绪,殷绪眼角一抽,就算不看,他也知道必定已经被掐出了红印。

掐的人不能说,说的人不能掐,这滋味当真憋屈。殷绪在心里哀嚎一声,幸好这一下过后风言滨就放开了手,殷绪松了口气,继续和施大人寒暄。

“司空大人到——”殿门外内侍拖长了声音念道,殷绪清楚的看到那一瞬间卫大夫脸上的鄙夷和不屑,施大人脸色倒没怎么改变,仍是一副笑面弥勒佛的样子。

满屋子卿大夫官职以上的人,只有林沛澄进来时的排场最大,施行云和他叔父一样反应淡薄,略微看了林沛澄一眼,笑眯眯道:“司空大人一来,王上便也要来了,殷大人,本世子便与侯爷先走了。”

走就走那么几步,还特意和他说一声做什么?明显就是拿他和风言滨的事来打趣。殷绪扬起一抹笑容:“世子请。”

此时其他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归位,施行云对风言滨使了个眼色,率先一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风言滨站在殷绪面前,眼中隐有笑意划过:“疼吗?”

殷绪发觉自己真的是看不懂风言滨这个人了,他想做什么?他在想什么?所有的猜想被他一个动作、一句话简简单单地推翻。风言滨,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宗伯卿似乎有很多话要问本侯。”见殷绪不吭声,风言滨继续道:“正好本侯也有些事情要与宗伯卿商议,不知今日下朝之后,宗伯卿可否赏脸过府一叙?”

他还能说什么?殷绪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得侯爷相邀,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风言滨的时间掐的刚刚好,待他不紧不慢地走回去后,商子密的身影才出现在帘后。

商朝的朝会并不像殷绪所知的后世那么复杂,殷绪和众人行过礼后便就跪坐在垫子上,殷绪对这一点很是满意,虽然垫子不算软和,但总算比站着好。更何况……他今日只怕是坐不消停了。

“王上,臣有本启奏。”一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出列。

商子密一抬眼:“奏。”

“禀王上,昨日清晨孽犯白羽灵身死狱中,经臣等查看,是为畏罪自尽。此犯意图刺杀风侯、施世子,罪大恶极,断无可恕,又因身份特殊,臣无能,不知如何处置,还请王上示下。”

果然,白羽灵的死讯在殿上炸开了花,所有人的焦点都转向了风言滨、施行云二人。畏罪自尽,这样的罪名,明眼人一听便知蹊跷,但具体如何,还要看差点被害的两位当事人的意思。

商子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目光移向风、施二人,道:“受惊的又不是孤,风卿,你的意思呢?”

风言滨淡淡瞟了商子密一眼,把话又推了回去:“一切听凭王上处置,王上圣明,臣相信王上自会给臣和世子一个满意的结果。”

所谓满意的结果,不就是要彻查?!商子密笑的狰狞,索性也不去问施行云了,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和林沛澄商议,谁知他的“林”的刚发个声,就被施行云截断了。

“王上,”施行云轻咳一声,道:“臣也差点遇刺,怎不见王上问臣一句?”

商子密脸黑了一黑,施行云惯来是喜欢搅混水的那个,又一向面上带笑,叫人连发作都没有理由,是以他每次一听到施行云说话就头疼,可施行云既然已经开口,就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商子密磨了磨牙:“世子想说什么?”

“王上,臣以为,刺杀一事与白老将军并无干系。”施行云毫不在意自己一句话带来的效果,继续道:“幕后之人指使白二小姐刺杀风侯和我,又营造出自杀的假象疑惑我等,无非是想挑起白、风、施三家争斗,重燃中原战火,以达其不可告人之目的。白老将军戎马一生,忠心报国,臣相信老将军不会做出此等事情,但一日不除幕后之人,臣等便一日惶惶然难以度日,白二小姐身死,线索已断,事已至此,唯有将白老将军请来,方有希望查出真相,还风、施二家一个公道。”

“王上,臣以为不妥!”一老臣出列道:“白老将军万不可离开宁州!自古一来关外西戎便虎视眈眈,如今正逢西戎内乱,若无白老将军震慑,难保他们又打起边关的主意,到时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王上三思!”

殷绪神色越发凝重,这个老臣的考虑是对的,若说鼎昇门守得是天险,那么白家守得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白老将军一生杀敌无数,是所有进犯过中原的西戎匪兵心中噩梦般的神话,若无他镇守宁州,以商子密登基以来的作为,只怕早压不住西戎这匹贪得无厌的狼了。如今托兰巴木对上朶戈虽然已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但这些胜利的前提是宁州这条线被死死守住,一旦朶戈打通了宁州的道路,且不说百姓如何遭殃,大批的物资将源源不断的送往朶戈的阵营,若西戎的战事一直拖到冬天,局面必会产生极大的变数。

“宁州不是还有白三将军?”施行云笑语晏晏:“虎父无犬子,想来白三将军不会比其父差多少。”

差多了好么!殷绪在心底呐喊,白老将军育有三子一女,早年前两个儿子都已战死沙场,白老将军的发妻以刀相逼,绝不允许他再搭一个儿子上去,所以白三将军虽然占了一个爵位,但这战场,他是真的一次都没上过,一个从未上过沙场的将军,就算武功高强,可那千次万次上阵杀敌得来的经验,都是遗传不了的啊!

林沛澄终于站了出来:“世子,祝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正当多事之秋,白老将军断不可离开宁州,臣以为世子既要彻查,请白三将军也未尝不可,您认为如何?”

施行云答应的很爽快:“林大人说的对,是本世子的疏忽,请白三将军的确更为妥帖。那么还请王上下旨,请将军速往亳都,查明此案!”

殷绪微眯双眼,施行云并不是妥协,他原本的目标就是白三将军,他知道白老将军不会离开宁州,才故意提起让商子密自己说出白三将军,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施行云和白三将军,又有什么联系呢?

商子密一向对林沛澄的话坚信不移,他略一思考,答应了施行云的请求:“传孤旨意,命白三速至亳都,一月之内,必须赶到!”

“宗伯卿何在?”商子密往殿下诸人面上扫了一眼。

殷绪出列:“臣在。”

“风侯加冠礼的吉日就在下月初,孤便交由你去办,刺客尚未查明,吉日却不能再拖,加冠礼务必万无一失,你可明白?”

“王上有命,臣必不敢辜负,”殷绪拱手道:“不过,臣尚有一事相求。”

商子密挑眉:“说。”

殷绪道:“王上给予臣厚望,臣由是感激,自当肝脑涂地以报王上,然近期事务繁忙,以臣一人之力实难完成王上嘱托,宗伯府内诸位前辈又年事已高不可操劳,是以臣斗胆请王上赐臣一人从旁协助,以解宗伯府用人之急。”

商子密道:“这个不难,只是不知爱卿属意何人?”

刚才不还是以官名相称吗?怎么突然就叫上爱卿了!殷绪默默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道:“臣有一玩伴,聪慧过人,从小于臣一同长大,现在青州居住,臣已有数月未见他,很是想念,私心请王上召他进宫,一来可为君分忧,二来解臣相思之苦,不知王上可否允准?”

商子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孤看为君分忧是次的,解你思念之情才是主要!”

殿内诸人都惊奇的看向殷绪,商子密刚才还为白家之事烦恼,现在听殷绪说了几句话就开怀大笑,以往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林沛澄,现在看来,这年纪尚小的宗伯卿必非池中之物。

殷绪适时的装出被拆穿的窘迫来:“臣不敢。”

“罢了,你所求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人身在青州,恐怕不能及时赶到。”商子密与林沛澄对视一眼,道:“孤先赐你一人,你且用着,待你那位朋友来了以后再做打算,如何?”

殷绪喜上眉梢,拜道:“谢王上恩典!”

“平身,”商子密转向林沛澄:“林卿,把人带过来吧。”

林沛澄微微颔首,招来一个内侍耳语几句,不久,一士大夫打扮的青年男子被带上了大殿。

殷绪起身,目光直直投向那人,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下官梁兆新,见过宗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