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暮云长(十一)(1 / 1)

与此同时,场上对战逐渐陷入僵局。以舞召来刺客的白羽灵身重一箭,痛昏过去,白羽瑛留下的几十名护卫加入战局援助杨司礼,此举无疑为杨司礼分担了不少压力,可虽然刺客越来越少,己方的伤亡也越来越重,刺客们已是困兽之斗,但也因负隅反抗,濒于疯狂,是以拼死以内力灌注乐声,端的是一副死前多拉些垫背的架势,令人无计可施。

“箭矢怎么还没调过来!”杨司礼手起刀落,砍掉一名刺客的头颅,顺道将其怀中瑶琴劈裂:“风侯和施公子那边怎样了?还撑得住否?”

“情况都不太好,出入口都被火堵死了,白小姐带来的侍卫正在灭火,尚需时间,可风侯……我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侯爷!”风泉心急如焚,源源不断地为风言滨输送内力以护住心脉:“您怎么样?可还能看清属下?”

风言滨踉跄几步,眼前模糊一片,朦朦胧胧中却见火海中一抹青色缓缓靠近,闲庭信步,似翠竹挺拔,令人一见倾心。

“……楚双……”

“什么?”风泉只听见这模模糊糊两个字,心下已了然:“侯爷,您怎么……”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却突然没来由的一震,与之而来的,是一支从未听过的悠扬箫音,风泉顺着风言滨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人身着青衣,手执竹箫,缓缓而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咸阳古道音尘绝。泠泠淙淙,似山涧飞泉,似月色流光,婉转百折,柔婉一曲,却轻而易举地将阴冷琴声压了下去,血海浊气,悲声嘶嚎,悉数涤荡一空,只余柔风轻飏,如烈日炎炎下一片清凉,令人通体舒爽,心旷神怡。

众人只觉躁乱不安的情绪被一只无形的手渐渐抚平,气息平复,神志清明,疲惫仿佛一扫而空,面对渐渐压制下来的刺客,侍卫们越战越勇,渐成一面倒的局势,刺客溃不成军,骚乱终于平定,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多谢付小公子出手相助。”杨司礼额上血还未擦净,便向殷绪作了一揖,虽不知为何这位小公子要以丝巾遮面,但刚见过不久的人自己总是不会记错的。

箫声停歇。

殷绪放下竹箫,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风言滨,原本只是想看看他如何了,却偏偏与风言滨看过来的眼神撞在一起,明知风言滨此时瞳孔涣散,并不能看清什么,可殷绪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却令不明底细的杨司礼理解成了拒绝,场面顿时有些僵硬。

付疏篆走过来道:“家弟自幼口不能言,还请杨大人见谅。”

殷绪这才恍然,给杨司礼回了一揖。

杨司礼一怔,有些疑惑的看了殷绪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付公子哪里的话,小公子一表人才,虽口不能言,亦是人中俊杰。”

付疏篆道:“杨大人谬赞,既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来杨大人是要忙上一阵儿了,我与家弟便不在这里打扰,告辞。”

杨司礼略微迟疑,见施行云的神色,似乎并不想让这两人离开。

施行云虽也受惊不少,却恢复的比风言滨快一些,他摒开一众侍卫走到付疏篆身边,视线却紧紧钉在殷绪身上:“付兄,这就是你家幼弟?为何不摘面纱,犹似女子之态?”

付疏篆笑道:“不提也罢,家弟久不外出,此次与我一同前来亳都,水土不服甚为严重,若不遮面,只怕……”

施行云不置可否,却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既是令弟身体不适,我便遣人送令弟先行回去,至于付兄……此地显已非叙旧之地,我在王城中另有一私宅,不如去那里把酒叙事,如何?”

付疏篆微不可察地和殷绪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如此甚好,不过此时正是需要人手之时,就不必劳烦施兄的侍卫了。绪儿,”他转向殷绪,眼里带着些许警告:“你便自己回去吧,莫要贪玩,老老实实地待在驿馆中,听到没有?”

殷绪被他的一声“绪儿”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余光扫到朝这边走来的风言滨,不敢再耽搁,飞也似地消失在一片树林中。

风言滨快步走来,却只看见一抹青色在树丛中一闪而过,心中迟疑又去一分,他几乎已经敢肯定,这个遮遮掩掩的付小公子,就是离奇失踪又遍寻不着的——“聂楚双”!

“奇怪,我明明记得这个白家小姐先前挽发的是一支桃花簪啊?”清理现场的其中一个侍卫疑惑地盯着晕倒在地的绯衣女子:“怎的变成了白玉簪?”

旁边一人小声道:“许是你记错了,原就是白玉簪吧?”

那名侍卫将信将疑地抱起了昏迷的女子,道:“还是交予大人处置吧。”

在他没有发现的地方,绯衣女子额上一抹光亮一闪而逝,渐渐地,失去了生气。

殷绪飞快地在林间穿梭,心中一片惴惴,他早该知道蒙面起不到什么作用,可还是心存侥幸,结果看风言滨的眼神便知,粗糙的伪装彻底宣告失败,他还是被一眼认出。

林中蝉鸣阵阵,远离人群喧嚣,殷绪停住脚步,忽道:“诸位跟了一路,何不出来一叙?”

回答他的是五道凛然杀意,殷绪不敢怠慢,欺身而上,朝五名刺客中最弱的一位攻去,那名刺客眼前一花,殷绪已出现在他身后。刺客一惊,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出现,他不禁疑惑地向后看去,却发现身体已不由自己控制,月白锦缎似软蛇一般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腰,殷绪手执锦缎两头,手腕发力,将那人狠狠甩出去,砸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人身上,飞出去二十多米。

余下三名刺客似是被他这一手惊到,犹豫片刻,才齐齐一道攻来,殷绪暗自皱眉,刚要出手,忽见一人从天而降,稳稳落地,挡在自己身前,那人一手箍住殷绪腰肢,一手执剑迎上,一道白光闪过,血色飞溅,两个头颅似西瓜一般飞了出去,最后一人见势不妙,直接咬碎牙中毒囊,自尽而亡。

殷绪被这人揽着跑了十多米才反应过来,喜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聂清林却闭口不答,周身一片寒意,放在殷绪腰上的手精铁似的难以挣脱,愈发大力。

殷绪微怔,很快想明其中关节,赔笑道:“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就把人送到你那儿,不该让你担心……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嗯?说句话好不好?”

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撒娇,殷绪双手合十,在聂清林肩上蹭来蹭去,一片可怜相。聂清林被他磨得都没脾气了,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你想让我说什么?”

殷绪道:“嗯……只要别不理我,说什么都行,比如……这么久不见,师兄想不想我?”

聂清林淡淡道:“想揍你,算不算?”

殷绪抱住聂清林脖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邪魅狂狷一挑眉:“你舍得?”

聂清林看着这张令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心中柔软仿佛要溢了出来——几月不见,他又瘦了。

聂清林叹了口气,手上松了些:“要是舍得,怎容得你现在还活蹦乱跳,肆意妄为?”他如此令人心疼,叫自己怎忍心给他半分脸色看?

殷绪嘻嘻一笑,凑过去在聂清林嘴上小小地舔了一口:“还是师兄疼我。”

聂清林眼神一暗,隐忍道:“别惹火。”

“哦?”殷绪面上一片天真之色,他故作不知地凑过去,不知死活地又亲了一口:“什么火啊?”

聂清林忍无可忍,他停下脚步,带着殷绪闪入树林深处,粗鲁地将殷绪推到一棵树下,按着他的手,俯身含住那个粉润的唇瓣细细吮润。殷绪计谋得逞,得意一笑,伸手将聂清林拉的更近,他的回应无疑使聂清林的热情更加热情,一吻过后,二人眼角皆有红意。

“为什么不用箫?”聂清林低声问道。

他问的简单,殷绪却明白了,刚才自己对敌时手无寸铁,不得不解下腰带充作武器,却不愿以箫代剑。殷绪嘴角弯起,笑意盈盈,他眼睛本就又圆又亮,一笑起来,更是璀璨夺目,叫人移不开目光。

“那是你送我的,我不舍得。”殷绪宝贝地把竹箫拿出来给聂清林看,那是十一岁时聂清林亲手做好送给他的,五年了,它还是像刚做出的那样,一点损坏都没有。

聂清林看着那支竹箫,眼底竟有微微湿意,他复又抱住殷绪,紧紧不愿撒手。

忽喜忽忧,患得患失,只有抱在怀里才觉得真实。他越发不敢想象,没有殷绪的聂清林,应该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