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暮云长(六)(1 / 1)

“吼——”一声虎啸响彻云天,箭矢深深插入吊睛花斑虎腰腹,尽管避过这一箭,殷绪还是不免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换在自己身上,恐怕会顷刻间一命呜呼……不,不对!

殷绪眼中精光一闪,刚才那支箭过来的角度十分精巧,并非冲他腰间破绽而来,而是擦过衣服,向猛虎左前爪射去。殷绪略一作想,便明白了射箭之人的用意——伤虎却不杀虎,目的便是将老虎激怒,更疯狂的攻击他,到时再将箭矢拿走,自己被猛虎咬死,尸骨无存,更是死无对证,如此,才算是天衣无缝的好计划。殷绪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何德何能,竟能让别人花这样大的一份心思置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于死地!

思及此,他无心再去与猛虎纠缠,身上的礼服浸透了血液,破破烂烂,他一把扯下碎烂的布条,扔给了犹在发狂却已渐渐无力的吊睛花斑虎。他搏斗时就已发现不对,他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还不够老虎塞牙缝儿的,它怎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穷追猛打?联想到早上华墨拿来的那件皂角味过于浓郁的衣服,一切就变得清晰而合理。

身体已经疲惫地快要倒下,思维却在高速运转,华墨是接天峰主事,经他手的东西太多太多,不知道还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必须找到水源,最好是把自己从头到脚地洗一遍,直到确保没有任何隐患、安全无虞为止。

“啊……”脚下一个不稳,地上枯枝砾石毫不留情地划过被虎爪抓伤的伤口,殷绪整个人都疼的发颤,想喊,想叫,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化成一声低低地叹息,是他识人不清,活该自作自受。

水……有水声?不知走了多久,殷绪眼前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凭借听觉判断现在的位置,嗓子干的冒烟,足尖终于碰到了清凉的溪水,殷绪松了口气,无力再支撑破布娃娃般的身躯,“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付疏篆脸色黑得像锅底:“还没找到?”

暗卫虽不满被一个半大孩子使唤,无奈长老之命不敢不从,他不得不收起无奈:“血迹在溪水上游消失,殷公子应是顺着溪流漂走了,我们已在中下游安排了人手巡查,现已入夜,想必明早就会有结果。”

“明早?”付疏篆将案几上的东西一把扫落在地:“明早人都死了,还找什么找!给我连夜搜!人找不到,你们也都别回来了!”

暗卫脸色也不好看:“少主人,此事长老并不知情,若动静太大,只怕……”

其实他更想说,既然出事后心急如焚,当初又何必非要去做呢?

付疏篆狠狠打断了他的话:“知道我是少主人,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滚!”

暗卫欲言又止,终是作罢,不消半刻,已消失在夜幕中。

付疏篆余怒未消,他将屋内剩下的侍从三两脚踢出去,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突然脱力般瘫坐在地,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些真正属于孩子的茫然。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你,”他喃喃道:“不要死求你,别死。”

“死了没?”

废话,死人能听到你说话吗!朦胧中,殷绪感到自己的脸被狠狠拍了两下,如果不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一定会给这人一个大大的白眼,这种力度,没死都被你拍死了。

然而,肚子里再多的话说不出来也是白费,那人并没有听见殷绪的腹诽,径自要走:“看来是死透了。”

忽然,一只惨白的手拉住那人衣摆一角,手腕纤细地几乎一折就断,却不屈不挠地死死抓住手中一小块布料,怎么扯都睁不开。

“救我,”沙哑的不像个孩子的声音响起:“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醒了?”仍是简短的问句,一碗热水递到殷绪唇边。

手还是抬不起来。殷绪就着这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抿了几口:“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那人沉默了一下:“没齿……是什么意思?”

“……”借着火光,殷绪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的样貌,麦色皮肤,剑眉张扬,轮廓深邃,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材却远比同岁之人高大,再加上这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话……

殷绪道:“你是西戎人?”

那人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西戎人的救就不是救?”

“无论中原人还是西戎人,救了就是救了,没有任何不同,”殷绪清了清嗓子,令自己的声音不会太过沙哑:“我只是,大概想起你是谁了。”

那人有些惊讶,眼中防备之色不由褪了几分:“你记得我?”

“托兰巴木,是吗?”这还是付疏篆告诉他的,殷绪神色微微一黯,又很快恢复:“白天的选拔赛上,我有注意到你。”

托兰巴木愣了一下,一点说不清的失落在心中扩散开来:“你果然不记得了。”

不记得?殷绪茫然:“我见过你?”

“去年冬天,暮苍山下,你帮我。”托兰巴木认真道。

殷绪眨了眨眼,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那日付疏篆有事,他自己跑去云麓宫和谢忆卖萌,临走时在暮苍山山脚看见几个外门弟子围攻另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西戎狗、奸细”之类的词语,他看不过眼,便借着付疏篆的名字把那几个外门弟子糊弄走了,谁知那个被揍得满脸血的人却跟了过来,委实令他哭笑不得。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说的话:“看来不光他们好糊弄,你智商也不怎么够用,你见过谁找人的时候会派个孩子来吗?真是,蠢死了。”

这个第一印象……委实不怎么光彩啊……殷绪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举手之劳,以你的实力,打败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不一样。”托兰巴木又喂了殷绪一口水:“刚才你在水里,我没看清脸,不然,会想起来的。”

殷绪这才领悟到他曲折的意思:“你是想说,之所以救我不是因为我最后那句话?”

托兰巴木点头:“那种话,你要坐在金子堆里说才可信。”

这是变相的嘲讽他太惨了,话说出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吗?殷绪苦笑,确实,以他现在的惨状,根本反驳不得。

“我姓殷,名绪,”殷绪垂眸:“也许现在听起来像是在说大话,但我保证,不出十年,我会让自己的许诺成真——你想要什么,可以慢慢想。”他唇边凝起一丝笑意:“不过,金子堆实在太庸俗了,你能不能换一个有理想一点的愿望?”

“等你有金子堆再说吧。”托兰巴木惊讶于他这么快就恢复的精力,不留余力地打断这个做白日梦的小孩儿:“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他还不想回去。殷绪刚要开口,一个声音便抢在前面回答了托兰巴木的话:“接天峰。”

托兰巴木背脊一下子绷直,调整为一个最适宜攻击的姿势。

“不过你就不必跟来了。”来人冷冷瞥了一眼托兰巴木手中的长刀:“我的师弟,我会带走,多谢。”

殷绪瞳孔微张:“师兄?”

来人,正是聂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