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暮云长(五)(1 / 1)

【八年前】

扶月峰纷纷黄叶从树上飘落,林间光影纷飞,一招破风,数枚叶片一齐从中间断去,留下平滑切口,执剑之人是个不到十岁孩童,他足尖一点,丹田微微发力,一声轻喝,长剑脱手飞向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上,锐声入木,走近一看,剑身已穿透树干六分有余。

“祖父果然没有看错,你天资好的叫人嫉妒!”一年长几岁的孩子从树后走出,拍掌道:“这更阑剑法是我一年前学的,花了半个月才稍得几分真意,还得意了许久,今日见了你这一天学了七成的鬼才,才知道人比人气死人的道理!”

舞剑之人自是幼时的殷绪,他随手将剑一扔,抬袖擦了擦被汗浸湿的额发:“若无剑招,天赋再好也是白搭。不过这是你付家的剑法,就这么教给我是不是不太妥当?”

付疏篆道:“这有什么,一套剑法而已,你想要多少我就教你多少,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殷绪道:“说的也是,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对了,”他突然想到一事:“明日你要跟在付长老身边,不能同我一道走了是吗?”

付疏篆道:“明日长老们都要去选拔出色的外门弟子,我必须与祖父一同前去,你是门主亲传弟子,自然不能和我一起走。”

殷绪难掩失望之色,想了想又开心起来:“不知道谢忆姐姐能不能被选到内门来,我去云麓宫蹭饭的时候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是外门弟子里眼睛最大的一个!她还摸我头了!”

付疏篆一脸黑线,毫不留情的泼冷水:“以她的资质,很难。”

殷绪不敢置信得瞪大眼睛:“为什么!连赵榭都能被穆长老选中!”

付疏篆半天才想起殷绪口中的赵榭是何许人也,道:“每一批的水准不同,赵榭当时也是以前三甲的成绩提拔到内门的,今年的外门弟子格外优秀,谢忆虽然根骨不差,放在这里面也只是堪堪不会泯然众人,离祖父他们的标准还差的很远。”

殷绪叹了口气:“要是我也能收徒就好了。”

付疏篆道:“你就那么喜欢谢忆?”殷绪极少展示出这么强烈的愿望。

“也……没有。”殷绪垂眸,谢忆眉眼间像极了当年商宫中的侍女,使他不由生出亲切之感,这才……是他太心急了。

付疏篆没想太多,安慰道:“调一个外门弟子来有很多方法,不急于一时。唔,我虽不能与你一道去,但一道回来总是办得到的,反正比试完后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不如你我提早溜出去玩。”

殷绪颇感兴趣,示意他继续说。

付疏篆道:“这样,我先退场,半个时辰后你到南溪林找我,千万别让别人注意到你,不然就走不成了。”

殷绪不疑有他:“那就说定了,南溪林我只去过一次,正好好好玩玩儿。”

“嗯,时候不早,你先回接天峰吧。”夕阳余晖渐淡,再过一会儿,峰与峰之间的路就彻底见不到亮了,付疏篆担忧道:“我送你回去。”

殷绪道:“不用了,我日日接天峰扶月峰两头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你还是省点力气,好好想想我们明天玩什么吧!”

下了扶月峰,殷绪在路上磨蹭了两个多时辰才摸黑爬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蹑手蹑脚地推开窗户,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房中少的可怜的摆设和静坐在案几前的人。

“师兄?”殷绪一愣:“怎么不掌灯?”其实他更想问聂清林为什么在他的房间。

聂清林道:“你今日又去了扶月峰。”他说的肯定。

殷绪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到聂清林面前将油灯点亮:“顺道坐一会儿而已,师父未归无人管束,便晚了些。”

聂清林眉头微蹙:“付疏篆并非善类,你莫要同他走的太近。”

殷绪张口欲辩,想了想还是作罢:“师兄等了我这么久,只有这一句话要说吗?”他摆明了拒绝交谈。

偏偏聂清林不识趣,继续道:“师父虽待你严厉,却不会害你。”

“如果保护就是恨不得把我锁在屋子里一辈子出不去,我宁愿他现在就给我一刀。”没想好的话脱口而出,甫一开口,殷绪就后悔了,聂清林好意相劝,就算不爱听,他也不该说的这样强硬。

聂清林却并不在意,反而认真道:“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殷绪哑然,聂清林的语气太真诚,真诚到他竟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他本不是迁怒之人,为何一见到聂清林火气就这样大?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师兄的好意,绪心领了。”他没错,他又不想说,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明日还需前往观礼,师兄也早些睡吧。”

聂清林看着他,起身离开,快到门口时才道:“更阑剑法是付长老六弟所创,三年前被我季父一剑破招。更阑剑法第九式‘深流’旋身时左腰有一致命破绽,以劲风弹之即可重伤于人,偷袭时更是防不胜防。”聂清林留下最后三个字:“你小心。”

南溪林……多木。殷绪心头突地一跳,当真……只是巧合?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殷绪在清浅的叩门声中惊醒,枕上已一片汗湿,殷绪定了定神,将房门打开,接天峰主事华墨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华主事,”殷绪微微颔首,视线投向华墨手中抱着的衣服:“观礼的衣服?”

华墨点头:“二少爷是否需要属下帮您更衣?”

殷绪道:“不劳烦华主事了,”他将衣服接过:“我自己来就行。”

“今天的皂角味道很香。”殷绪揉了揉鼻子,就是太浓了,害得他直想打喷嚏。

华墨眼中紧张一闪而过:“属下代浣衣之人谢过二少爷称赞,大少爷已在下面等您,您同他一起走?”

殷绪心中一动:“好,还请华主事与师兄等我稍许,我马上就来。”

跟在聂清林身后入场,殷绪一眼就看到了付长老身后一本正经的付疏篆,心中不安似乎压制住一些,也许……真是自己多想了。

这届的外门弟子果如付疏篆所说,极为出彩,连继赵榭之后再未主动挑选过外门弟子的穆麒也忍不住收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弟子,台上刀光剑影分外精彩,台下人却无心细赏,殷绪心中有事,正心烦意乱,便见付疏篆向自己眨了眨眼睛,转身不见。殷绪知他是去南溪林等自己,便寻了个借口,跟着他下了席位。

云麓宫的喧嚣渐渐远去,他特意选了一条陡峭一些的路走,想来应该无人能发现。潺潺水声渐近,殷绪放眼一望,果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付疏篆?”殷绪一愣,南溪林不就在这里?他人哪儿去了?

“付疏篆?付疏篆!”殷绪边喊边找,偌大一个南溪林,竟就他一人回音余响,心中不详预感愈渐浓厚,林中静极,树叶飒飒而动,掩盖了将至的危机。

忽的一阵草动,殷绪目光一直投向那处,还未凝神观看,那一庞然花斑大物直直向他压来。殷绪惊骇不已,慌乱中使出轻功才堪堪避过三尺,血盆大口中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长八尺有余的吊睛花斑巨虎!

噩梦成真。

事已至此,殷绪如何还不明白?昨晚聂清林的提点还在耳边回响,更加凸显了他的愚蠢。所谓南溪林之约,不过是为了将他送至虎口而编的谎言,可笑他真心相待,在他人眼中不过是游戏一场,这么急着让他葬身虎口,付疏篆,你何至于此!

那吊睛花斑虎体型格外雄壮,殷绪抬起胳膊还不及它高,手边只有一把装饰性多过实用性的长剑,此等境遇,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凶险至极,可他已没有时间细想,纵然力量悬殊,也只得执剑迎上。

殷绪眉头紧皱,汗水流至眼脸,刺激地眼膜生疼,他连擦汗都做不到,胸前腿上已有数道狰狞伤口,血不要钱的往外流。吊睛花斑虎力度可抵三五个成年大汉,力度极猛,每一次的格挡所带来的反震令殷绪的臂膀几乎废掉,他身体因脱力而微微颤抖,除了门内统一的基础功法,孔少慕没有教过他一个实用的剑招,粗浅的攻击所消耗的体力与给猛虎带来的伤害完全不成正比,殷绪咬牙挺住了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寻了个空隙,他微退几步,深吸一口气,刚学的更阑剑流畅的使出,他虽不愿再碰付疏篆留下的东西,但眼下保命要紧。

花斑虎双目赤红,毫无理智地向殷绪发起攻击,相距极近,殷绪甚至可以看见粘稠的口水顺着足有三尺长的利齿低落在地,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使汗水不至于再次迷住眼睛,已接近无力的胳膊再次抬起,他旋身飞跃,剑光森冷,直向猛虎双眼,刹那间血光四溅,吊睛花斑虎眼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这一招,正是更阑剑第九式——深流。

果然,就像早已设计好的那样,一支尖利箭矢破空而来,直冲殷绪腰间破绽而来,虽然已经疼的抽搐,殷绪仍是牵起了嘴角——偷袭,聂清林说的,果然一点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