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暮云长(二)(1 / 1)

最近二少爷心情不太好。

对于这一点,体会最深的恐怕就是现在在门口跪着的那个倒霉的分舵小头领,从殷绪坐下到现在,他已经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两个时辰。

“二少爷,人已喝了药,命算是保住了。”一名门众快步走来,对殷绪耳语了几句,殷绪听后,阴云般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继续看顾,他醒了马上告诉我。”殷绪轻轻摆手将门众挥退,冷声道:“跪了这么长时间,想好用什么理由搪塞我了?”

小头领本来被晒得头昏脑涨,听到这话却一个激灵打下来:“属下不敢!属下……”

“不敢?”殷绪冷笑:“你有何不敢?欺压同门,将人打成半死,只怕我再晚一步就只能从土里挖尸体了吧!今日我坐在这里,你尚且敢用‘私人恩怨’这些狗屁话装无辜,明日我走了,你是不是立马就能颠倒黑白把自己撇成一朵白莲花!”

虽然不太懂白莲花是什么意思,但显然再蠢的人也能听出来那不是什么好话,小头目吓得一哆嗦,撕心裂肺道:“少爷,属下冤枉啊!杨瞿私底下和他那帮混子勾结,坏了长老们的大事,我才……属下、属下对鼎昇门忠心耿耿啊!”

殷绪眸中厉光一闪,这小头目虽然张狂,肚子里倒确实有点东西,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真正的重点却只在‘长老们’这三个字上。与真实情况截然相反,他与聂清林在鼎昇门绝大多数人眼中是水火不容的,聂清林和师父素来与长老们不对付,他却与长老之首的付杰亲如祖孙,大致的框框一摆出来就能让有心人脑补出一堆明争暗斗的戏码来,这时候把长老们抬出来,就是抓了这一点向殷绪证明他是自己人,不得不说,如果事实真和小头目脑补的一样,他也许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放过他——除非他出门没带智商。

殷绪声音突然软下来,甚至还笑了笑。他一笑,如同春风拂面:“你是说,对杨瞿痛下杀手,是长老们的意思?”

把长老们抬出来果然有用!要不是脸上还有刚挤出的眼泪鼻涕,小头目简直要喜上眉梢:“这种事情,属下怎敢私自作主!杨瞿向来自命不凡,从不把长老们放在眼里,平常言语就多有不敬,聂清林不过下了几个命令,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赶着给长老和少爷您添堵,属下作为鼎昇门门众,怎能坐视不理啊!”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当成了“与聂清林争夺门主之位的二少爷忠心耿耿的军师”,把自己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和盘托出,更令人无语的是,他竟然还说得兴致勃勃不亦乐乎,还加进去了一些自以为高明的隐晦暗示,在殷绪旁边侍候的两名侍卫强忍住冲出去揍人的冲动,已经开始盘算这人死了以后应该埋在哪儿。

殷绪仍然笑着,笑意中却透着森冷,他捺着性子等小头目啰嗦完,一字一顿道:“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师兄名讳?”

小头目这才发觉气氛不对,在看周围众人投射过来的像看死人一般的目光,彻底从“受未来门主器重的军师”这个春秋大梦中醒来。

“二……二少爷?”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好了。”殷绪温柔地抚摸着案几上原有的象牙装饰,语调突然一转,手上骤然发力,将那象牙摆盘猛地掷在小头目面前,好好的盘子,摔成一地碎末。

“身为地方首领,纵容亲信排除异己尚且不算,还恬不知耻地说是长老的意思?”殷绪厉声道:“好,今日我倒要听听,到底是哪个长老指使你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杨瞿又是哪里得罪了长老以至于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同室操戈,是长老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如今你不过掌管地方百十号人,在门主安然无恙时就敢妄议师兄直呼其名,我倒不知,若再过个几年,这鼎昇门是门主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二少爷饶命啊!”小头目趴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刚收回去的冷汗成倍地冒出来:“属下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二少爷明察,我和杨瞿虽然素有怨气,可共事二十多年来没有一次起过杀心啊!若不是这回付——”

“哦?这回怎样啊?”

殷绪身边的侍卫脸色一变,瞬间将腰间佩刀拔出,伴随声音而来的,不知从何处走来的人,成功的把快要到小头目嘴边的话塞了回去,看见这个人,小头目脸色刹那血色全无,了无生意地瘫在了地上。

与身边如临大敌的侍卫不同,殷绪对这个人的出现毫不意外,他做了个手势,侍卫们迟疑片刻,还是重新将刀插回了刀鞘。

“将此人拖下去,废了经脉,重责五十,逐出鼎昇门。”殷绪意外地收了火气,不再审下去——这个人,已经是个废子了。

“不审了?”来人径直走向殷绪,瘫在地上的小头目见他走近,惊恐地向后挪去,不过显然已经没有人再注意他的小动作了,他已被人干脆利索地架了出去。

殷绪道:“怎么,你听得很爽?”

来人轻笑:“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把年纪比他爹都大的人训得像个孙子,你说爽不爽?不过……如果那个当孙子的废物不是为我办事,我会看得更爽。”

殷绪不语,他猜的果然没错,若说小头目迫害杨瞿是为了讨好明面上更偏向长老们的他的话,未免太过巧合。他离开锦都不到五日,就算再怎么消息灵通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他今日会到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小头目确实在为别人办事,而且这个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来人环视一圈,开口道:“都下去。”

房中寂静,无一人动身。

来人挑眉:“阿绪?”

殷绪皱眉,最终还是打了个手势:“都下去吧。”

待所有侍卫都从屋内撤出,殷绪才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自取其辱。”

“哦——”来人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这还是在十年前。”

殷绪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有些人总是自以为很幽默,而实际上,他们最多只能逗笑自己。”

来人笑容微敛:“阿绪,多年不见,你就只打算用这些话应付我吗?”

“那你还想让我用什么话应付你?尽管提,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殷绪头也不抬:“你想监视就监视,我没有异议;当然,你要是更愿意把目光放的长远一些,比如祖国的大好河山上,我更是欢迎之至,除此之外,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来人脸上笑意终于维持不住,他眸光一寒,看上去有些狰狞:“我曾教你吹箫、陪你习武,当初若不是华墨那废物,今日站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我!聂清林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不惜得罪鼎昇门上下所有长老也要帮着他!殷绪,你看着我!”

他俯身,粗暴地捏住殷绪的下巴,强迫他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我是做了多少对不起你的事,才让你一眼都不愿意看我!”

“对不起的事,做一件还不够吗?”殷绪终于抬头,他将来人几近癫狂的神情收进眼底,无悲无喜,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付疏篆,我现在还不想动你。所以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