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中山迷望眼(二)(1 / 1)

林紫荆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没错,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儿该多好,至少自己再也不用看着祖母对不争气的兄长叹气。她的性子应该是随了祖母,十足的刚硬,一点也不像任人揉圆捏扁的父亲,所以在兄长逐渐显现出肖似父亲的懦弱和好色时,祖母强硬又自然的把未满六岁的她抱走自己养:“我林家怎会生出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来!”

就这样,直到十六岁祖母去世之前,她再未见过父母一面,可她并不后悔,没有祖母的严厉教导就没有众人交口称赞的林紫荆,她不要同父兄一样蹉跎度日,就在这时,她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王长女商子茜。

谋盘布局、运筹帷幄,商子茜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女儿家又如何,她照样撑起了整个林家,接济落魄族人,还清父兄欠下的债务,打通关节将侄子送进王宫……她没有辜负祖母的期望,可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畜生!”她拍案而起:“紫岚是汝堂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汝非要把那龌龊心思打在她身上!还嫌我林家的名声被汝败得不够坏吗!”

“阿妹,我的好阿妹,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了!你就再帮我这一次吧!”

林紫荆疲惫不堪地倒回榻上,外面的事尚且不够她忙活,家中的腌臜事又来了一堆,她的好父兄何时体谅过她的难处?子茜说过,她的父兄只会拖累她一辈子,与其天天跟着擦屁股,不如快刀斩乱麻,无声无息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他们。可她到底没有子茜的果断决绝,就算只会拖累,那依然是她的亲父兄,在外再怎么好色窝囊废,也是抱过她疼过她的,除了好色惹事,没有一点对不起她,她又怎能真的狠下心杀了他们或是不管他们呢?

那个小堂妹林紫岚她是见过的,柔柔弱弱楚楚可怜,水汪汪的黑眼睛着实令人怜惜。林家子嗣稀少,同辈的女眷也就只有她们俩,林紫荆虽然不长见到这位小堂妹,但心里也是颇为喜欢的,只是这事传出去着实不好,在宫里当伴读的侄子也会受牵连,如此只好委屈她一下,先送到下面的庄子里静养,等风声过去了,另有办法妥善安置。

谁知小堂妹去了不到半年就传来了死讯,她心中愧疚却也只得作罢,毕竟林家上下太多事情需要打点,她实在无暇为一个堂妹花费太多精力,而此时正是商子茜与繁将军成婚之际,作为朋友兼下属她更有许多事情要忙,便耽搁了小堂妹的丧事,然而谁能想到,这一耽搁,就耽搁出了大事。

小堂妹回来了,同她一道回来的还有渭水风侯的嫡长子风安苑,然而回来的小堂妹却不再是原来的小堂妹,她变了,变得明媚张扬,然而似乎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对于林家、对于自己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堂姐,只有深深的恨意。

报复来的那么快,林紫岚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的一切。兄长在寻花问柳的时候被人斩去头颅摆到祠堂里,一把火烧掉的庄子凝聚了她几年的心血,从前谄媚地拜谢她的恩惠的族人换了一副令人作呕的正义面貌讨伐她的冷血无情……可笑至极,心寒至极。

回来后的林紫岚想法一大堆,分封制、科举制、指南针、造纸术……旁人无不为她的智慧所折服,她的至交商子茜更是如此,子茜的野心之大她一直都清楚,却忘了对于一个为了权势连骨肉至亲都能杀害的人,她这个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她被逼到绝路,退无可退,一切少女的幻想被无情打破,她披上嫁衣给大了她快二十岁的风侯做续弦,他的大儿子风安苑只比她小一岁。如果这是她欠林紫岚的,她认了。

林紫荆恍惚地看着风言滨,突然笑着对身后的风言漓招手:“言漓,到祖母前面来。”

殷绪瞥见她袖子里的寒光,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他把风言滨往门外推:“世子,快出去!”

然而己经来不及,林紫荆一把将风言漓扯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断了他的喉咙,风言漓的惨叫还没出口便已消失,半米的血柱喷了一地,暗色砖石上显现出蓝紫的光芒,血液有规律地四处流淌,在地上画出一个繁复的花纹——困兽阵!

困兽阵是仙家术法,凡人若想使用,则必须以血画阵,血与画阵之人牵绊越深困兽阵法力越强,林紫荆为了将他们困在这里,甚至不惜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儿杀死,可见积怨之深。此事,定是不能善了了。

风言滨冷冷看着风言漓的尸体:“这是巫术?”

“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结果都只有一个。”林紫荆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呆滞漠然:“你和你身边这个人,一定会死。”

殷绪几乎要佩服风言滨此时的淡定了,自己和阮桥的话他听不到,自然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也不必非要知道,世间几多恩怨情仇,不过如此。

“你要杀我尽管过来,把楚双放了。”风言滨无声看了眼殷绪:“你与我母亲的恩怨,我来还,不必牵连无辜之人。”

“把他放了。”

殷绪的心像是被锤子猛然砸了一下,疼得厉害。阵法是阮桥早就画好的,林紫荆根本做不了什么,更何况这困兽阵中还暗合离魂阵,专门针对他。看风家内斗只是顺道,阮桥真正的目标只有他,可知道归知道,风言滨的心意他不可能视若无睹,然此生注定负他,如何忍心,如何忍心!

“这句话,我也曾对林紫岚说过。”林紫荆轻轻笑着:“我到底欠了她什么,她竟连一个女儿都不肯留给我!”她越笑越疯狂,越笑越绝望:“我的女儿那么小、那么小,她还不会叫娘亲,还没有名字,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在哭声里咽了气!你告诉我,我到底欠她什么要这样报复我!”

外面的砸门声越来越大,可传进来的声音却隔着一层屏障,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只有林紫荆癫狂的笑声在屋内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风言滨有些愣怔,他的母亲,他一直想见到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没有人记得她?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脑中前所未有的胀痛,模糊的记忆在慢慢清晰……

“看着我!”殷绪用力地捧住他的脸:“风言滨,看着我!不要信她的话,把这些事从脑子里清出去!”

这里的离魂阵虽然针对他,可或多或少会影响到风言滨,如果他脑海里的封印被破坏掉,天道不会再给这个穿越女的儿子第二次机会,等待他的会是彻底的抹净,连同他活在世上二十年的痕迹一并清除,从此人间再无风言滨。

“我这一条命,不知道能不能抵了你的真心。”殷绪轻叹,干脆利落地下手打晕了风言滨,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吧。

“怎么,还嫌死的不够快?”林紫荆皱眉看着殷绪顺着指尖滴下的一大摊血,突然失色:“你要干什么!”

大量血液从动脉上的划痕流失,飞快的融入地上的阵法,殷绪感受着失血的晕眩,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对于这个问题,我的标准回答一向是‘干.你啊。’,但是对着您这张脸,恕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他啧了一声,用放肆的眼光将林紫荆全身打量个遍:“所以,教您画这阵法的人有没有告诉您,以血画阵,自然就可以以血破阵?”

他面上镇定,心中却叹息,能破的只有困兽阵,离魂阵则只有等顾去斋他们来了才可解,而等他用自己的血破开困兽阵,不知还能否留一条命在。阮桥一开始就算准了他一定用这种方法救风言滨,困兽阵扣着离魂阵,目的就是在他极度虚弱时把他的魂魄取出,以达到离魂的最好效果。不知他为何非要处心积虑的分离自己的魂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事一定与陶墨有关,若他有幸逃过此劫,一定要找陶墨问个清楚。

“那人说的没错,你果然不简单。”林紫荆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轻蔑地瞟了眼昏迷的风言滨:“可怜我这好孙儿被你绕的云里雾里,你根本不是什么聂楚双,我说的对不对?”

“无论是聂楚双还是聂畜生,不过都是一个名字罢了,有什么要紧。”殷绪扫了扫周围,捡起风言滨掉下的剑在手里掂了掂,卷刃了,不过还能用。

“细君应该多担心担心自己,”困兽阵的光芒在逐渐减弱,殷绪暗暗催动内力让血流的更快:“来吧,让我见识一下细君闺房里的机关!”

“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四方同时传来一声锐响,密密麻麻的箭矢朝殷绪的方向齐齐射去,可以清楚的看见每一个箭头上都泛着青黑,有的甚至已被毒素腐蚀,殷绪不敢怠慢,手中铜剑挥舞地密不透风,硬是将第一波攻势全部挡下,他一面拦截一面观察脚下的困兽阵,不等林紫荆反应过来,一指劲风打在阵中一点“破!”

“世子!”风泉破门而入,便看见一地粘稠血液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风言滨,殷绪提着一根费铜条挡在他前面,浅蓝的衫子被血污染得不成样子。

“你……”风泉正要开口,却蓦地停住了。此时的殷绪眼中俱是杀意,周身气势全然不同,这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公子,根本就是内功卓绝不亚于自己师父的高手!

殷绪顾不上和他解释,低声喝到:“带他走!”

“你以为你们能走得了?”林紫荆疯狂大笑,方才平静之色尽失,十足的癫狂疯子,她目光迷离,口中喃喃全是不知道的名字:“走不了,走不了!我要你们陪葬,陪葬!啊!!!!”

女声尖利难忍,殷绪狠狠皱眉,却无力捂耳朵,只觉整个人都混乱起来,他好像还拿着笔填高考志愿,一眨眼又出现在浓烟弥漫的飞机上,在商宫的药桶里拼命挣扎,看见的却是接天峰的星汉满天,离魂阵,果然名副其实。

“聂楚双?”风泉想上前,又被殷绪喝住。

“别让我说第二遍,把他带出去,不必管我!”

殷绪脚一软,几乎站不住,记忆扑面而来,比之前更甚,他的头几乎要炸开,魂魄从身体里慢慢抽出,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妈的陶墨顾去斋你们什么时候才来啊!老子要死了啊……话说死了以后到底能不能回家啊其实他还有点舍不得……

殷绪疲惫地睁不开眼睛,机关机关机关,谁那么烦人啊吵死了,快闭嘴吧……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拍向身后的陶彩屏,里面被他叫人装满了硝黄,连林紫荆都不知道这里的奥秘,做卧底尽心尽力成他这样,也算是绝了。

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锦都。

“殷绪,我来接你了。”迷迷糊糊中,他被吸进一个瓶子里,瓶子里很安静、很舒服,殷绪嘟囔一声,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