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路雨潇潇(八)(1 / 1)

殷绪一大早就被外面扫叶子的“哗哗”声吵醒,可他硬生生地磨到了日上三竿才从床上下来,无所事事地晃到院子里和下人们套近乎,“哥哥姐姐”张口就来,好不亲热。一个时辰下来,整个世子府里但凡年轻一点儿的下人都被他勾搭个遍,虽然还是不怎么和他说话,但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确实随和了许多。

“阿成哥,”殷绪凑过去问:“世子和谭总管一大早的去哪儿啊?”

“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阿成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他一边修剪枝叶一边给殷绪科普:“世子是去给老太爷问安了。”

“问安?依祖制不是月初去么,为何世子今天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成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世子与老太爷素来不合,月初族里少爷都去给老太爷问安,老太爷说世子去会败了兴致,所以世子一向在今天去问安。”

说着,他摇了摇头:“若不是世子……老太爷也不会这么厌恶世子了。”

厌恶?未必。殷绪边听边想。若真是厌恶到了极致,下了死命令不许问安祖例也不是没有过,何必非拖到月末见一次?当初在鼎昇门时,风侯世子一力逼死大伯的事曾轰动诸侯国,至今仍有外人对此指指点点,更何况是同出一族的风家小辈?将风言滨与其他人隔开,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只不过这种保护太隐蔽,唯旁观者清罢了。不过若说是完全的保护也不尽然,毕竟杀子之仇是明明确确存在着的……看来,风言滨与风老太爷之间大有文章,很值得人深思啊!

“阿成哥怎么只说半句话?平白吊我胃口。”

阿成白了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可是提醒你了,世子和谭叔最讨厌听这些话,让他们知道了绝讨不了好去!”

殷绪无辜道:“我听听也就罢了,哪敢在世子面前嚼舌根?还望阿成哥不要说半句藏半句才好。”

阿成这才放缓神色,正待要继续讲,远远地有人传唤:“世子回府了!”

“怎么这么快!”阿成面色一紧,扔下殷绪就跑,连句话都不留。

这个时辰就回府,想是风老太爷连口饭都没留,真是……

殷绪算了算时辰,无声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厨房走。

饿肚子的人心情都不会很好,他又不是真的世子府下人,何必巴巴的跑过去陪饿陪聊陪出气?

殷绪匆匆赶到的时候,连嘴都来不及擦,满嘴油光的邋遢样,偏生他自己还一脸坦然,浑然不觉。风言滨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的嘴也痒了起来,恨不得用帕子使劲儿地擦个几十遍,刚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一句:“世子府的饭菜很合你胃口?”

殷绪上前做了个揖,激动地答到:“世子府不愧是世子府,菜样齐全,油水丰富,米粒香软,特别是那道梅菜老鸭煲,鲜香入味,熬煮适宜,堪称人间美味……”

他连说带比划地形容了半天那道老鸭煲,满嘴的油光在风言滨面前招摇,风言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抹闪亮浓重的油光移动,连殷绪满篇的废话都忘了打断。

真想把这人摁倒水里好好洗洗嘴!风言滨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皱眉道:“就算是人间美味,你也不至于吃得满嘴油都舍不得擦吧。”

殷绪下意识地抹了抹嘴,发现确实沾了满手油,他非常自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又用袖子去抹嘴上的油,其动作之流畅,叫人一看便知是常年的习惯。风言滨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盯着他,他还会把手放到嘴里舔一舔。

风言滨看得额头青筋直跳:“就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像我这样没娘养没爹教的人,学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世子要求太高,未免强人所难了些。”殷绪撇着嘴,一脸无辜。

“聂、楚、双!”风言滨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给我把嘴擦干净!”

殷绪马上举袖往脸上送。

“不许用袖子!”

“……世子,”殷绪委屈道:“不用袖子擦不干净。”

“本世子府上难道还差了你一条帕子不成!”风言滨几乎要抓狂。

“手帕麻烦,小的用不惯。”殷绪努力将自己的眼神变得无辜再无辜。

“……”风言滨深吸一口气,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扔到殷绪脸上:“你若是还擦不干净,本世子就找人替你擦!”

殷绪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去抹嘴上的油。他一边擦一边偷偷摸摸地瞄风言滨的脸色,瞪一眼就多擦几下,漏一眼就少抹几回。

风言滨看着他这样死皮赖脸抽一鞭子走一步的架势,心头火焰熊熊燃烧,冷声道:“本世子耐心有限,你若再达不到令我满意的程度,我一定换个更好用的东西帮你擦嘴。”

“比如?”殷绪大着胆子问。

“树皮如何?”风言滨笑的温柔。

殷绪想象了一下自己满嘴是血的悲惨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干笑道:“世子果然风趣,只是小的怎么敢因为自己的小事让而世子动这满园的灵芝玉树,一条帕子足以,足以。”

说着,他手下使力,直将嘴周围的皮肤都擦的红红的才罢休。

“多谢世子的帕子。”殷绪将用过的手帕双手奉上,一脸讨好。

“你用过的东西,以为本世子还会再要么?”风言滨打掉他的手,心中火焰稍熄。

看着一张干干净净的脸,风言滨终于有心情提正事:“你可知,我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

“额……”殷绪努力回想:“督促小的擦嘴?”

“咳。”看着风言滨快从眼睛里喷出来的怒火,殷绪识相地改口:“说笑而已,我知道的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世子见我,无非就是要问我大哥的事。”

“既然知道我要问什么,那就说说吧。”风言滨从侍女手里拿过茶杯,试了试温度,又放到一旁。

殷绪道:“大哥素来谨慎小心,世子诱敌之意如此明显,他必定看出,所以并未来锦都找您。”

“父仇未报,他当真忍得住?”

“当然忍不住,”殷绪笃定地笑:“大哥…聂清林对亲人保护欲极强,所以他一定会来,但却不是马上来。”

风言滨轻轻叩了叩桌子:“你一定要我问一句再说一句吗?”

殷绪不再卖关子:“以我对聂清林的了解,他知道此事与您有关后,必定已派人来锦都虚晃一圈,借此打探世子实力。”

他在风言滨面上寻得肯定之色,才继续道:“没有十足的把握,聂清林绝不会轻易出手,所以他知道单凭自己敌不过世子后,一定会去搬救兵。”

风言滨道:“你是说,他要去黎州找本家帮手?”

“世子不愧为世子,果然英明神武,智计无双!”殷绪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风言滨没心思搭理他:“从湄洲到黎州共有三条路,以我目前的人手至多控制住一条,以你所见,聂清林会走哪条路?”

路有三条,人却只有一条命,选错一条命就没了,殷绪苦笑:“世子,我虽与大哥是兄弟,但到底不是一个人,您……”

“有问题么?”风言滨一反常态地弯起眉眼。

“……绝对没有!”殷绪一个大喘气,差点扭了舌头:“只是还请世子给我点时间理理思路。”

“没有就好。”风言滨满意一笑,仿若千树万树梨花开:“本世子给你一天时间,明天的这个时辰,我要看到一份明确的方案。”

殷绪咬牙笑道:“世子,我可不可以……”

“嗯?”

“……定不负世子厚望!”

风言滨摆了摆手:“去吧。”

“……是”殷绪一脸不情愿,垂头丧气地走了,留下风言滨慢悠悠地品着茶。

“世子,该用膳了。”谭俊峰走过来:“世子是去屋里用,还是就在这儿摆上?”

“就在这儿吧。”风言滨眯了眯眼,和聂楚双说话时火冒三丈,说完了却觉得神清气爽,一上午积淀的怒意一扫而空,甚是舒爽。

“谭叔,”风言滨突然叫住他:“今日,有梅菜老鸭煲吗?”

谭俊峰一愣,从五岁以后,风言滨再没问过这种问题,今日这是……?不过他到底是看着风言滨长大的,很快反应过来:“世子想吃,老奴立即着人去做。”

风言滨又想起聂楚双天花乱坠的描述,不禁笑了笑:“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