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路雨萧萧(九)(1 / 1)

虽然走时不情愿,殷绪还是将方案准时呈了上去,刻字的骨片积了满满一沓,风言滨惊异之余,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满意。

风泉立在一旁,恭敬地递过去第一张。

风言滨接过来一看,脸色一黑。

那块骨板看似被刻的满满当当,实际上只有两个字——方案。

风言滨伸手。

风泉有些迟疑,却还是将下一张递了过去。

如果说上一张的两个字因为刻的大才显得密集,那么这一张上的字就算再怎么巨大也掩盖不了它空空荡荡的事实,因为上面只划了一道白痕,非常随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个“一”字。

…………

风言滨将骨片重重拍在案机上,耐着性子道:“下一张。”

这张刻的与前两张相比如有天壤之别,刻法简练清晰,寥寥几笔,由江都通往栮城、黎州的水路被标注的一清二楚,比之于风府藏书中所画更为通俗易懂。风言滨不禁生起爱才之心,暗暗赞许,心想虽然聂楚双废话连篇举止无状,不过就凭这一手的绘图功夫,也足够自己留他在麾下效力。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正要让风泉拿下一张,就扫见一旁风泉勉力压制依然不断抽搐的嘴角,心知不妙,他神色一凝,自己拿过就看。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风言滨刚刚翘起的嘴角立马冻结。骨板上“绝无可能”四字像是在嘲笑他的想当然,让他的爱才之心尽数毁灭。

被人耍弄的羞愤在胸腔里燃烧,风言滨冷声道:“把聂楚双给我叫过来。”

“是”风泉不敢停顿,一路小跑着冲了出去。

今年冬天来得早,不过十月末,锦都已下了两场雪,不大,但绵绵不绝地下着也积了不薄的一层,殷绪便是踏着这一地积雪而来。暖阁的门一开,雪花便争先恐后地融化,浸透了单薄的鞋袜,令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殷绪拢了拢披风,强忍着脱鞋的冲动行礼:“楚双见过世子。”

风言滨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瞥到殷绪身上那件一般人隆冬时节才会穿的披风,皱眉道:“外面有那么冷?”锦都临海,就算下雪也不至于那么冷,更何况现在虽然没有太阳,但到底还是正午,他这样穿未免过于夸张。

“世子说没有,那便是没有的。”殷绪笑眯眯道:“左不过图个保险,万一埋下什么病根,年轻时还好,到老了就说不准了。”

风言滨冷哼:“你倒是惜命。”

“现在我的命是世子给的,自然要千般小心、万般注意,方才不辜负世子重望。”

“可本世子突然又不想保你的命了,”风言滨将手里那块骨片掷到殷绪脚下三步远的地方:“本世子许你一处容身之所,你便用这些把戏戏耍我、回报我吗!”

“世子请息怒。”殷绪慢慢蹲下捡起骨片:“楚双并无戏耍之意。”他将被拂了一地的方案拢到一起,坐在离风言滨三丈远的地方:“楚双不善辞藻,也曾想过单凭笔下寥寥数语解释不清,所以尽量言简意赅,没想到世子还是……”看不懂。

殷绪看着风言滨像是要喷出冰刀子的眼睛,识趣地将最后三个字咽了回去。

就在风言滨快要抑制不住杀人的欲望时,殷绪突然冒出一句话将他濒临爆满的火气压了下去。

他从地上的骨片中翻捡出两块拿在手里:“平章,青州。”

风言滨神色一凛:“为何?”

“平章与青州之间多山,山道险阻,人迹罕至,且较之于官道路程更短一些。”

风言滨道:“若说路程长短时间快慢,什么都及不上水路快捷。为何你单单避开了水路不说?”

殷绪道:“如果世子在一个月前问我这个问题,那必是水路无疑。不过如今已入冬,越往北走河流越易结冰,而不结冰的河流又必然湍急不易控船,更别提河中还有鱼群暗潮等不确定因素。可以说,冬日行水,脚一上船便是将自己的命全数交予老天处置,生死由命。而聂清林那样喜欢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人,一定不会甘心自己的生死全凭老天做主,自己只能听天由命的。”

“至于官道,那就更不用提,耳目众多,行动不便。就看元王殿下的架势,势必要斩草除根,就算聂清林是个笨蛋也断不会将自己轻易送上敌人早已布置好的网下的。”

风言滨道:“冬日水路不同,难道山路就好走?大雪封山,其险不下于水路。”

殷绪莞尔:“世子所想果然周全,不过,这就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件事了。”他将手中另一枚骨片交给风泉。

风泉伸手欲接,却被风言滨喝住:“让他自己给我。”

风泉的手立即收回,风言滨瞪向殷绪:“坐那么远,怕本世子吃了你?”

殷绪一脸苦瓜相,屁股不离地地一点点蹭过去。

“本世子又不是凶神恶煞,不至于让你怕成这样!”风言滨将案几拍的直震,看他满脸的不情愿心头就来气,方才说废话时的胆子都去哪儿了!

殷绪的屁股终于挪到了风言滨旁边的蒲团上,赔笑道:“不是世子凶神恶煞(才怪),是小的怕离您太近会脏了您周围的空气。”

风言滨磨了磨牙:“别总扯些没用的,说你刚才要说的话。”

殷绪一脸茫然:“我说到……我说到哪儿了?”

“你问我?”风言滨挑眉。

殷绪勇敢地直视他的目光,眼里洋溢着满满的真诚与无辜。

两人相对无言。

风泉终于看不下去,小声提醒道:“山道,为何选山道。”

“哦哦哦,”殷绪这才如梦初醒:“世子可曾听过‘鼎昇门’?”

“江湖门派?”风言滨皱眉:“有何关联。”

“聂清林常年不在湄洲,家中琐事便由我代为打理,是以他们没有刻意瞒我,大哥从小便在鼎昇门中习武,武艺高强,聂府上下无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百招。虽然无法改变水中的危险,但大雪封山的严寒却轻易奈何不了他,所以对他来说,平章的山路最为适宜。”

风言滨看着他许久未说话,半晌才道:“你说,你大哥如今会不会还在锦州?”

“自然不会。”殷绪答得飞快:“元王以贼寇洗劫灭口为名将一夜火光匆匆掩盖,实际却更令人往‘天罚’上想,若大哥不尽快找本家帮手查明实情,这一顶‘孽党’的帽子就实实在在地扣在了自己头上,到时就算元王不动手,各州诸侯百姓就不会放过他,所以必须越快越好,怎会在世子的地盘上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