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路雨潇潇(七)(1 / 1)

风言滨一愣,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一样,突然笑出声来。他五官偏凌厉,眉间带着煞气,而这一笑却如鲜花破冰而出,极为漂亮。

“杀父之仇,灭府之恨,你来投靠我?”

“正是。”

风言滨敛容道:“为何。”

殷绪不答反问:“我来之前,世子可曾听说过聂徵将军还有个叫聂楚双的儿子?”

从未听过。风言滨饶有兴致:“说下去。”

殷绪垂眸:“世人只知聂清林而不知聂楚双,连聂家宗谱上也没有我的名字。在聂家,父亲不过拿我当个还算好用的奴才,便只是如此,还遭嫡母百般厌恶忌惮。人世十六载,日日担惊受怕,不得安宁,是以我对聂将军府并无多少感情,当日我恰好外出逃过一劫,回来后便见一地断壁残垣,反倒舒了口气。”

他顿了顿,接着道:“可聂家远不止父亲这一脉,作为一个不入流的庶子,我本就不受本家待见,从我决定来锦都开始,便一直遭受聂家一部分势力暗地追杀。今日我已站到世子面前,便是将本就薄弱的窗纸彻底捅破,从此聂家再无楚双容身之处。若世子不愿收留我,恐怕我一踏出世子府就会身首异处,尸骨无存,您当真忍心看我如此吗?”

风言滨似笑非笑:“我有何不忍心?不如给本世子一个理由?”

“也许因为……”殷绪声音稍扬:“我知道聂清林在何处?”

气氛凝滞。

风言滨身体向前微倾:“这些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我为何要相信你?”

殷绪答得毫不犹豫:“因为我叛离本家。”

“就因为这个?”

殷绪叹了口气:“我有的东西不多,这个姓是最值钱的一个了。”

“最值钱的一个?风言滨挑眉:“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什么?”

“自然是我的一片忠肝义胆,不过这是无价之宝,绝不能轻易用钱来衡量!”

……也就是说,只要不“轻易”就可以拿钱来衡量。风言滨冷笑,旋即道:“那我又如何知道,你刚才不是在做戏给我看?”

终于上钩了!殷绪心中暗喜,嘴上夸张道:“我与世子相识不到一天,世子不会贸然相信我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终有一日世子会明白楚双一片赤诚之心,绝对可昭日月!”

风言滨嘴角抽了抽,语气不善:“既然要在我门下做事,就先把你这满嘴废话的毛病改了。不然,我不介意帮你把嘴缝上。”

“世子恕罪,只是这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实在不好改啊!”殷绪故作惶恐,应和道。

“聂、楚、双、”风言滨一字一顿:“你是不是真的不相信本世子会把你的嘴缝起来?”

“一针一线的那种缝?”

“一针一线的那种缝。”风言滨笑的无比危险。

……殷绪立刻站得无比挺直:“针线费眼,世子愿意为小人如此劳神,真叫小的受宠若惊。”他咽了口唾沫,憨笑道:“不过小人的嘴目前还是有用的,缝了未免可惜。世子若真想让小的闭嘴,不如拿世子府的饭菜来堵,既全了世子清静,又能令小的一饱口福,一举两得啊!”

“你改口倒快,”风言滨嗤笑:“我好像还没说过非用你不可吧。”

殷绪道:“世子都让小的改毛病了,自然就是已经同意给我一个容身之所,现在又突然反口,难道是世子府上独独就缺了小人这一口饭吃么?”

风言滨嘴角抖啊抖,最终还是把气咽了下去,若不是想看看这聂楚双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他早就……

“聂楚双,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风言滨突然放柔了声音,可这柔声细语怎么听怎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

殷绪见好就收:“世子既已是楚双的衣食父母,楚双又怎敢让世子失望?只盼世子能留我一命罢了。”

“哼。”风言滨不置可否:“风泉,带他去厨房。”

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少年走出来:“是。”

风泉转头对殷绪说:“聂公子,请随我来。”

“多谢。”殷绪迫不及待地走出几步,却发现那个叫风泉的少年并没有动,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事未做。他不甘不愿地退回原地:“世子,小的告退。”

风言滨不看殷绪,也不叫他起来。他不说话,殷绪也不能动,就这么弯了一盏茶的腰,风言滨终于不再吊着他:“这几日,好好学学规矩吧。”

“…………”他在鼎昇门十年,向来以规矩好而为老一辈称赞,还从来没在这方面被人如此嫌弃过。

“……是。”

“下去吧。”

脚步声渐远。

“世子,你都累了一天了,好歹歇歇吧。”热茶上升腾起白雾,氤氲了方寸清香。

“谭叔,”风言滨缓缓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你说,聂楚双说的话可信么?”

谭俊峰跪坐在风言滨身后,轻轻按摩头上穴位:“世子早有谋断,何必来问老奴?”

风言滨享受着力道适宜的按摩,放松道:“吊儿郎当,满口白话。”

“不过他对府中高手却毫无惧意,说唱俱佳,可见心机深沉。”

“更可疑的是,他给的名单居然是真的。”风言滨冷冷一笑。

“那世子的意思是……”

“先看看吧。”风言滨轻哼:“不管他是何来意,既然到了我世子府,我不妨就看看他要唱哪出戏。”

“世子。”谭俊峰停下手上动作:“老奴想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与元王合作,我们与聂家素无嫌隙,贸然与聂家对上,怕是会将我们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实在不妥啊。”

“从逼死那个废物起,我就已经把自己放到了风口浪尖上,”风言滨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与元王合作不过各取所需,谭叔,我没有退路了。”

半晌无言。

“日子难过,世子不若早日将夫人原先订下的亲事成了,有了世子妃也好帮衬一二。”

“娘给我订的亲事……”风言滨闭了闭眼睛:“以后再说吧。”

“世子是怕重复老爷和夫人的……”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风言滨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绝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