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不为少年留(四)(1 / 1)

殷绪垂眸:“师父过誉,若论风流,弟子恐不及您万一。”

孔少慕笑着摇了摇头,下巴朝旁边抬了抬:“坐。”

“是”殷绪起身走到孔少慕右手边的蒲团上坐下。

“自己拿去看。”孔少慕随手将一块刻字的薄骨片递给殷绪。

殷绪粗略地扫了一眼,肯定道:“聂将军未死,否则这信上就不止是报平安了。”

“你倒很了解清林。”孔少慕停下拨着香灰的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殷绪。

殷绪早已知道孔少慕有的话不许理会,只自顾自往下说:“不过,此事怎会与风家扯上关系?”

“分坛弟子在聂府找到了掉落在地的风氏徽印。”

“徽印是家族象征,怎会无端掉落?必是诱敌之计。”殷绪蹙眉。

“不错,”孔少慕点头:“看来,他们是要将聂将军一脉一网打尽。”

“聂将军及夫人已落入他们之手,这诱敌之计是瞄准了师兄的。”殷绪沉吟:“师兄隐于鼎昇门多年未曾出世,是以他们针对的并非是聂清林,而是聂将军嫡子这个身份。”

孔少慕将拨香的小勺搁在香炉上,正坐道:“那绪儿认为,他们所图何事?”

殷绪斟酌道:“弟子拙见,若说他们所图为湄洲镇关符而未在聂府寻到,是以认为镇关符在将军神秘低调的嫡子手中,倒也可说得过去,只是弟子认为,此事蹊跷之处颇多,绝不仅仅这样简单。“

孔少慕心念一动,笑叹道:“穆麒一直对我说不可小瞧于你,如今看来,那群老头子看人到底是有几分准头的。你且说来,有何蹊跷之处?“

殷绪道:“穆长老过誉,许多事情不过旁观者清而已。聂府遭此巨变,若只是商王欲瓦解大族势力,那为何不从聂家本源入手,非要与聂将军一脉过不去。且动手后却无其他动作,只以贼人暗杀的理由草草搁置?“

“或许他是想让白家取而代之。“

“不会,”殷绪断言:“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聂家更是其中翘楚,就算聂将军被害,对本家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嫡三房一脉,聂家大可以上书令派一名本家子弟接替。若商王一定要让白家夺了这个湄洲关,聂家长房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不说与聂家交好的氏族,就是商王麾下大族也难免会心生芥蒂,打草惊蛇挖坑自埋,那绝不是商王想看到的,商王再怎么猖狂也不会做出这种自断臂膀的蠢事来。”

“有理。”孔少慕将陶壶从火台上移下,给自己和殷绪各斟了一杯:“此为其一,其二呢?”

“其二,”殷绪伸手试了试茶温,又缩了回去:“据分坛弟子汇报,当日炸…烧聂府的人中也有死伤,伤处俱呈现皮肉焦黑、多处筋脉断裂等状态,与遇害的聂府下人差别无二。若不是武器威力过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用这武器的人与制这武器的人并非一路,其心,”他加重读音:“不同。”

孔少慕看着面前这个脸颊还很稚嫩的孩子微微失神,曾几何时另一个人也是这样淡定从容,明明只是坐在那里说话,却自有一种高山流水的雅致,令人自叹弗如。当时的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仰望,如今终于能够坐在上首,可人已经不是那个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渭水风氏。”殷绪挑眉:“湄洲距渭水千米之远,为何风家的徽印会掉在聂府地上?若说是商王命令,风家邻水,水运通畅,物产丰厚,几乎自成一国。他们在商敬王执政时就不怎么听候王室,怎会听从商子密这个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商王差遣?”

“绪儿的意思是……”孔少慕若有所思。

殷绪垂眸:“只是猜测,具体还需亲身经历。”

孔少慕抿了口茶水,入口的苦感令他皱眉:“看来你是一定要去趟这趟浑水了。”

殷绪低低笑了两声:“师父何必明知故问?”这浑水他不得不淌,他干才还留有一事未说,聂清林自然不可犯险,其次……风家怕是有他的老乡了。明目张胆地把□□拿出来炸,这脸皮是要撕破了。

“若无事,弟子告退。”殷绪将那盏已温吞的茶一饮而尽就要走,茶凉了,苦味更重,殷绪心里讶然——苦丁茶?

“你本可以不入这红尘地。”孔少慕突然开口。

殷绪微愣,许久才道:“入这红尘地,还这人情债,才算来这世间走一遭。”

“人情债?”孔少慕咬住这三字不放:“还谁?”

“还……”殷绪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好像那人呼出的热气还在那里不曾褪去。

他定了定神:“还谁不是还,何必分那么清楚。“

“是么?”孔少慕了然地看着他,却不在提起刚才的话,只淡淡道:“人生在世总有后悔之事,一思一行都需谨慎,还望绪儿慎重考虑,莫要辜负他人心意。”

“可我注定辜负。”殷绪心想,他快步走出内殿,却在将迈出门槛前停住脚步:“师父从不爱喝苦丁茶。”

孔少慕放到嘴边的茶杯一顿。

“杜衡香太浓,不如甘木香怡人。”殷绪回头看他:“既想焚香,又为何不拿想闻的来焚?”

孔少慕沉默不语,殷绪轻笑:“师父不也明白?”

他又作一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弟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