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不为少年留(二)(1 / 1)

“哦?”孔少慕嗤笑一声:“绪儿犯了什么错,为师竟不知?”

殷绪脑子飞速运转:“弟子初得消息就贸然告知于师兄,令师父为难,此为一。其二,”他俯首下拜,起身时脸上一片赤诚之色:“殷绪愿替师兄处理弟子大典上诸事,望师父恩准。”

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聂清林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殷绪。

孔少慕也是一愣,随即重重拍手:“好!好!好!好一幕兄弟情深!为师还能说什么?不过绪儿说得这么好听,除了成全你师兄思家之念,怕更多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吧!”

他这话说得极重,直将殷绪说成一个心机深沉的小人,穆遥已听不下去,正想替殷绪辩解,却被穆麒淡淡一眼镇住,垂头不再说话。

殷绪无视聂清林欲言又止的神色,面上一片坦然,好像孔少慕刚才只不过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他对聂清林轻轻一笑,又拜:“谢师父成全。”

孔少慕被堵了一下,正要发作,就听穆麒温言道:“门主,喝口茶润润口可好?”孔少慕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伸手接过穆麒凉了有一会儿的茶。

一杯茶灌下肚,火气总算被压下几分,孔少慕瞥了眼仍跪在地下的两个徒弟,生硬道:“还愣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聂清林等这句话很久了,他扔下一句“弟子告退”就扯着殷绪冲了出去,穆遥给穆麒送了个眼神,也作揖道:“属下告退。”

穆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穆麒凝神听了一会儿,又重新沏了壶茶递给孔少慕。

“我不喜欢菊花茶。”孔少慕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菊花去火,你最近火气很大。”穆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绪儿不是那样的人。”穆麒淡淡道:“你方才说得太过。”

穆麒了然地看着孔少慕:“阿遥平日浮躁莽撞,可他看人却自有一套,若绪儿真的那样不堪,阿遥绝不会以真心待他。”他顿了顿,继续道:“少慕,近日你情绪暴躁的原因,你自己最清楚。”

单色的茶水清晰的映出自己的眉眼,孔少慕拨弄几下漂浮的黄色花瓣,将茶水一饮而尽:“他是我徒弟,我自然相信他。”

“那又为何……”

“他本就是做这块料的,我受人嘱托保他一世清净,如今看来,是藏不住了。”孔少慕闭上双眼,轻轻叹息。

穆麒摇头轻笑:“你总是不信命,可宝物不会因为久藏尘室而失去光芒,天命如此,谁也藏不住。”

“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难为师兄百忙之中还能顾及到我的伤口”殷绪摸着自己被扯痛的右臂,笑着说道。

聂清林不理会他的贫嘴,只死死地盯着殷绪的眼睛:“你方才……什么意思。”

殷绪笑容不改:“什么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何必装傻?”

殷绪笑容终于僵了一下:“与其在这里意思来意思去的,师兄不若早点启程,也不枉师弟我一大早就挨了师父一顿骂。”

聂清林眼中的怒火一层层的积了上去,本就不满血丝的双眼更红,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身上几乎每一寸都在颤抖。殷绪终于不忍,低头轻声道:“一路小心”。

聂清林脚步一顿,回身飞快地将殷绪摁入怀中,他用力极重,像是要把殷绪揉入骨血,殷绪想要挣扎,却触到他颤抖的身躯,目光渐渐软下来,任由聂清林抱着。

“喂,有完没完,你抱疼我了。”殷绪无奈道。

聂清林稍稍松了些力道,他将下巴埋入殷绪颈窝,热气喷洒在耳颈处,使得殷绪全身一阵酥麻。聂清林按住殷绪想要避开的脖颈,缓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哦?我想做什么?”殷绪笑意盈盈。

“问你自己去。”嗅着殷绪身上独有的清香,刚才极度的焦虑渐渐平息,聂清林终于不再颤抖,他恶意地用唇蹭了蹭殷绪敏感的耳朵,满意地看见殷绪“刷”一下子红透的脸:“我只告诉你三个字。”

“说来听听。”

“你——休——想。”聂清林轻啄一下殷绪乌黑的鬓发,快步离去。

适应了温暖的怀抱,乍一吹风竟有些寒意,殷绪久久站在原地,好似和周围的翠竹融为一体。

竹叶轻轻响动。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繁家的女儿。”穆遥从一棵竹子后面缓缓走出。

“戏好看么?”

“赏心悦目。”

殷绪稍打起精神,也不看穆遥,只盯着棵竹子出神:“今日我可算知道,为何同是姓穆,人家当长老,你却一直是个小旗主。”他回头打量一眼穆遥:“你好歹也比我年长十余岁,如此沉不住气,白瞎了你的好姓氏。”

穆遥撇了撇嘴:“若是当长老就要变成兄长那样,我宁愿一辈子当个小旗主。”

“是了,若心性洒脱不羁,没有那些名利又何妨。”

山间清风阵阵,林中绿竹沙沙,殷绪闭眼倾听,好像能听见细嫩竹叶伸展的静谧,又好像能听到万里长风呼啸的壮美,或者…还有哒哒马蹄声消失在远方……有些东西不必用眼睛看,只需一颗真心。

“那你呢?”穆遥没头没尾的问出一句话。

殷绪一愣:“我?俗人一个罢了。”

穆遥斜倚在一棵翠竹上,不咸不淡到:“你若不愿,谁都不能逼你当个俗人。”

殷绪歪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笑得越来越夸张,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穆遥看着他,眉毛越皱越紧,就在他忍不住要喝住殷绪时,殷绪收起了笑容,可语中仍带着未尽的笑意:“不当俗人当什么?闲人吗?那你当初又何必从商宫里把我带出来?或者我干脆不当人,去当头猪好了,不然不就白费你们一片苦心了么?”

穆遥道:“聂清林回湄洲后,弟子大典的掌事权就是你的,根本不需要你自己编个荒唐的理由把它揽过来,你这样做无非是要把他们推得远远的——殷绪,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当然是想逃啊!他们对他太好了,好到他不知所措,他们想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一辈子,再没有任何地方任何人会给他这么好的一份承诺。万一他彻底沉沦在这里不想回家,老爸老妈岂不是要在病床前等他到老死?所以当然要逃!他愿意用自己在这里的一切来偿还他们的恩情,只是别让他欠下更多了,债太多,就还不清了。

这些都不能告诉别人。殷绪闭了闭眼,什么穿越什么回家,不能说,他解释不清。长叹一口气,将万般纠结收入心底,再睁眼时眼里只余一片平静:“此去一路千万小心,保护好师兄。”顿了顿,他又道:“若遇到与布条上气味相似的东西,千万不要让它接触到火,一点点火星都不行,看到就立即给我写信,决不可轻举妄动。不知底细时走为上计,务必把命保住,知道吗?”

穆遥对他转换话题的方式嗤之以鼻,却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摆摆手:“知道了,你真是越来越唠叨。我走了,傻子。”

殷绪什么都没说,只是目送他离开,等穆遥走出了十几里,才恍惚听到殷绪的声音,藏在风中,咬字极轻:“芸芸众生,又有几人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