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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凉爽,凤鸣笙不再莳花弄草,开始学起了装裱。

浣雪同她说凤衍想要见她时,凤鸣笙正在装裱自己刚刚随手勾勒的画。

听了这话,凤鸣笙停下手中的动作,嘴角微动,就牵出一丝极苦的笑来。

曾经亲密如丝的父女,到了如今,竟然连见个面都要如此的小心翼翼。

许是她沉默的有些久,浣雪生怕她不同意,忙在一旁解释道:“小姐,今天可是中秋节。”

中秋佳节,正是团圆的好日子。

凤鸣笙的视线凝在手中的画上,眉眼与她相似的少年唇角带笑,她便也笑起来:“父亲在哪?”放下手中的画,她站起身,“我去迎一迎。”

多日不见,凤衍沧桑了许多,眉眼满是疲惫,不再是那个冀北无坚不摧匈奴闻之则惧的凤元帅,而只是一个受往事所苦所愧的普通人。

“凤凰儿,我明天要回冀北了。”凤衍看着她,既痛且愧,还有些局促,“所以来看看你。”

“嗯。”凤鸣笙轻轻点头,顿了一下才道,“父亲,我们坐下说吧。”

他们相对着坐下,听雨替他们倒了茶,浣雪上了点心,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烈酒伤身,茶却能清心。”将凤衍的那杯茶递过去,凤鸣笙解释道,“父亲,请喝茶。”

凤衍接过茶,喝了一口复又放下,好一会才颤声道:“凤凰儿,我以为你会恨我。”

凤鸣笙垂眸,看向手中幽绿的茶水:“前些日子,我去天牢里看了姜叔叔。”喝下的茶尚在喉中,首先感受到的总是苦涩,这让她说出的话也带着苦,“那时我也是对他说,我以为他恨您。”

“是我对不起他和……”

姜澜冰冷嘲笑的眼神和平静赴死的身影在眼前交替闪现,凤衍别过头,不敢去看凤鸣笙,“他应该恨我。”

“姜叔叔说,他是恨你,可也感激你,因为他是冀北人。”她停了停,才能继续让自己用平稳的语气开口,“他还说,你并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原来,姜澜如此相信他。

他在冀北蛰伏十六年,却从未提起当年之事一分一毫,原来,并不只是因为那是阿照的愿望。

原来,在连自己都开始怀疑的这些年里,姜澜,或者说是他们,从来都不曾相信过,是自己杀了阿照。

凤衍的眸中有泪意涌现,当年那个秋日,凤霖逝去前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有悲伤,有愧悔,有托付,有信任,却始终不曾有怀疑与恨。

哪怕是对他一向疏离客气并不爱他的父亲,最后给予他的,也仍旧是信任。

“我恨过你的。”

有泪自凤鸣笙的颊边落下,她轻轻的,哽咽着开口,“你可是我爹啊,是我最亲最亲的爹啊。”

“可你却一直在骗我,我怎么能不恨你?”

“可是,这些年来,你爱我是真,疼我是真,宠我也是真。”泪水无声无息落下,她只是尽力让自己维持微笑的模样,笑着说,“我怎么能只因为你做了一件错事,就将你对我的千般好全盘否定呢?”

她伸出手,抹去脸上的泪:“你可是我的父亲呀。”

他的凤凰儿啊……

凤衍眸中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对不起……凤凰儿,对不起……”

凤鸣笙站起身,绕过桌子,走至凤衍身边,同以前一样,依偎在他身旁,轻声说:“父亲,他不是因你而死,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你待我很好很好,我知道的。”

这样的情境,原本只需说几句煽情话便好。或者什么也不需说,也好。

可凤衍闭上眼,想起了那年雪夜中的那场大火:“那个夏家姑娘呢?你也不怪我吗?”

凤鸣笙的身体一僵,好一会才哑声道:“我知道,父亲不会做那样的事。”

“凤凰儿……”凤衍伸手环抱住她,考虑许久才道,“当年你母亲生下你不久,就血崩而亡,我将她葬在了阿照的衣冠冢里。只是……小容答应过我,会让那个妹妹活着。”

“是,她活着的。”凤鸣笙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明艳的女子,“我在贺阳,陪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两年前,入京的时候,贺阳发了疫病,细雨绵绵中,云沉同她说:“阿音,你或许应该去。”

她便去了,于是见到了那个名叫夏晚荷的女子,知道了她与姐姐相依为命,也知道了她们遇见了一个红衣的小相公,更陪着她走过了最后的日子。

却原来,那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是她在还不曾知道真相的时刻,离亲人最近的距离。

夜晚,她陪凤衍一起赏月,在京城度过了第一个有亲人陪在身侧的中秋节。

只可惜,月色如此美满,轻快的趣事说完后,总是要谈起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

“凤凰儿,我走之后,你在京城要小心些。”

“父亲才是。”凤鸣笙略蹙起眉,如今谣言已起,父亲身份又敏感,自己又长居京中。父亲虽然做了十几年冀北军元帅,可冀北百年,姓的却是凤。若有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冀北还平静的起来吗?

“我不会有事。”凤衍开口,又是冀北的凤元帅,“我不仅是冀北军的元帅,也是冀州凤府的冀国公。”

“嗯。”凤鸣笙点头,“我相信父亲。”

“燕公子的事,”凤衍试探着问,“你知道了吗?”

云沉的事实在是太多,凤鸣笙便问的明白些:“父亲说的是哪件事?”

“十六年前,小容带他见过阿照,也见过你祖父。”凤衍沉下眼,“这件事,你知道吗?”

“云沉和我说,他去见……”凤鸣笙停了停,抬头看向过分圆满的月亮,“是为了告别的。云沉说,他……心怀天下,而时局如此,他只能……”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来。

凤衍轻叹:“他连这个都肯告诉你。那……”他声音陡然哑了起来,分不清里面是期盼还是恐惧,是希冀还是抗拒,“我的身世,他告诉你了吗?”

“我有问过。”凤鸣笙还记得云沉那时悲悯的眼神,垂下眸,“他说没有证据,只有猜测,我便没让他说。”

她想,有些事,或许永远不知道比较好。

“是吗?”

凤衍的表情分不清是欣喜还是失望,“小容说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世。”

他们一同沉默下来。

“赵家找的那个人,就是燕公子。”

过了一会,凤衍再次开了口,“皇上赐了宅邸给他,离在肃王府不远,还亲自在牌匾上提了燕府两个字。如今……他出入都有飞羽卫相随。”

难怪这些天云沉都不曾来找她,凤鸣笙眨眨眼:“皇上要杀他吗?”

如果皇室容不下冀北凤家,又怎么能容得下南疆的云沉?

凤衍没有回答,却是换了话题道:“宁千鹤出身南疆,是燕公子的人。”

“怎么可能?”凤鸣笙不敢相信,云沉虽然知道一切,可如果是他策划的,他会告诉自己,“章平他们查过,宁千鹤的母亲芸娘是鄢支人,父亲是上、信王府的家仆。”

“宁家上数四代,都住在京城,为皇家做事。”凤衍长叹,“定北侯遇刺案闹的沸沸扬扬,朝廷与凤氏查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查出宁千鹤出身南疆。”

“可以想见,燕公子的势力,到底渗透的有多远,又有多深。”

凤鸣笙安慰道:“可父亲毕竟查出来了。”

“不是我们查到的。”凤衍摇头,这才是让他们最忌惮的地方,皱眉苦笑,“是燕公子自己说的。”

凤鸣笙垂下眼:“至少,赵家不敢轻易杀他。”或者说,至少会在将他暗处的势力处理的差不多之后,再去杀他。

“凤凰儿……”凤衍摇着头,眼中含着肃杀,却是柔声建议道,“忘了他吧。”

凤鸣笙一怔,随即笑道:“父亲,我已经认识他了。”她看着凤衍,非常认真地开口,“他告诉过我他的身份,我会站在他身边,一直。”

“哪怕……”凤衍皱着眉,“我也想杀他。”

高高在上的神祗,除了他的信徒,还有谁能容他在世上?哪怕是与他相交莫逆的赵永宁,一朝登上帝位,就立刻要除去他。

皇室容不下他,可作为一方诸侯的冀北,难道就容得下他?

“是。”凤鸣笙点头,语声坚决,“就算世间之人都要杀他,我也会站在他身边。”

“凤凰儿……”

离开之前,凤衍最终只是看着她说,“只有站在最高的位置,他才能活下去。”

凤鸣笙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世上唯一容得下的神祗,只有天子。

而冀北加上南疆,足以改天换地。

只是,云沉,他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