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时候,凤鸣笙得了消息,赵含姿已经从孟州启程回京了。
原本,她该高兴。
只是,赵含姿在如今情势下回京,她却高兴不起来。
自从虞晚舟说过那句话后,她去过几次匈奴王子所住的府邸。
三王子告了病,小王子自请照顾他,已经多日不曾出府了。
只是,无论是三王子还是小王子,谁也不见她。
若是说见三王子,三王子永远都是说在病中,不方便见客,连门都不让她进。
可若是去见小王子,倒是好声好气的请她进府,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可人是坚决不露面的。
凤鸣笙心里明白,小王子如此做,也是看了赵含姿的面子。
只是,小王子的心思如此明显,皇室若要和冀北凤氏撕破脸,必然要笼络边境线外的匈奴。
赵含姿此时回京,真的不会被当做皇室笼络匈奴的牺牲品吗?
凤鸣笙摇摇头,将思绪驱逐出去,含姿已经回来了,想这些都无益。
让她更在意的,始终还是云沉。
自九歌那日一别之后,他们只在燕府门前遥遥见过一次,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彼时,他面上没带笑,身周又是全副武装的飞羽卫,于是连眉眼都看不清晰。
而她挂在胸前的那支木哨子硌的人生疼,却始终没被吹响。
九月十九那日,晴光正好,凤鸣笙却依旧在府中画画。
一旁伺候的浣雪一个劲的说服她出去转转,说着说着见她没有一点反应就有些泄气,却是很快打起了精神道:“小姐,肃王府的郡主前日已经到了京城了。”
见凤鸣笙手上的画笔停了下来,浣雪心中暗喜,忙接着道:“小姐,今日天气好,恰是岚山红枫时节,不如约了郡主一起去岚山赏枫吧?”
确实是有许久没见过含姿了,凤鸣笙点头:“好。”
说来也是巧,这边刚收拾停当准备出门,那边赵含姿就已经进了府。
将近半年不见,赵含姿长高了些,眉眼也长开了,容貌越发清丽,唇角的笑容也少了些柔婉,多了些开朗。
赵含姿原本就是过来找她的,听说要一起去岚山赏枫,自然是答应了。
正是好时节,岚山的枫叶正红,远远望去,与天边的霞光已连成了线。
赏枫的人也多,她们身份虽贵重,却也不想仗势欺人,只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坐着。
并不能赏到最好的景色,可她们出来,原也并不是只为了赏景。
等安顿好了,也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凤鸣笙才开口:“含姿,孟州怎么样?”
“孟州虽有些小,也不够繁华,生活却要比京城恣意的多。”赵含姿莞尔一笑,眨了眨眼,灵动又俏皮,“要守的规矩,可比京城少多了。”
“怎么突然回京了?”
凤鸣笙凝眸看她,“你离京时,我没来得及送你。我还以为……”她略低了声音,“你要常住孟州。”
听她这样说,赵含姿便玩笑着同她告了罪:“是我走的太匆忙,没有同凤姐姐好好告别,今次回来了,要打要骂,都任姐姐了。”
她想借玩笑忽略问题,凤鸣笙却不愿,干脆问的直白些:“这个时间,你回来京城做什么?”
“孟州虽小,消息却不闭塞。”
好一会,赵含姿才勉强笑了笑,“这些日子,我在孟州听说了许多事。”
她伸手握住凤鸣笙的手,一直强压在心中的担忧就浮上了眉眼:“凤姐姐,你、你还好吧?”
她的声音轻柔的就像是怕打破什么。
这些日子,事情发生的太多,凤鸣笙心里积了一堆事,自然算不上好。
只是,她是万事藏于心而不浮于脸的性子,旁人问起来,无论本身是什么想法,总是一味的说好。
这时凤鸣笙问起,她照旧想说好,话未出口,却突然想起了些事,便轻轻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是有些不好过,”她眉眼有些极轻的郁色,却是尽量轻描淡写的开口,“现在倒还好,已经过去了。”
相识日久,赵含姿心中明白,她肯这样说,心中自然是难受的很。
想着她这些日子的处境,赵含姿便越发难过,却又不好惹起她的伤心,只得打起精神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凤姐姐,你看,从这里看过去,景色也不错。”
凤鸣笙配合的抬头看过去,青山隐隐中,随风飞舞的红枫是不一样的美,也就笑道:“很美。”
不一样的角度,是不一样的风景,却同样美丽。
看着看着,赵含姿便不由说起孟州时的趣事来:“孟州要暖和些,我到的时候,正赶上那边的侍花节,处处都是开的正盛的花,桃花、梨花、杏花、月季、海棠、茉莉、迎春、木棉……”
凤鸣笙便也跟着说:“我最近喜欢上了画画,学了这些日子,总算是画的尚可。只是今日没带画纸,不然……”
她看向赵含姿,眉眼有些可惜。
“无妨。”赵含姿笑着摇头,“凤姐姐,我如今回了京,见面的日子可多了去了。明儿我就再过来看你,你可得好好替我画一幅像。”
凤鸣笙自是答应的痛快:“这个自然。”
“对了,过些日子是我的及笄礼。凤姐姐,你可一定要……”
赵含姿欢快的语气忽然就断了档,顿了好一会才略有些生硬的接着道,“要给我送礼呀。”
凤鸣笙知道她为何突然停下来。
赵含姿的生辰是在十一月初九,只剩下短短五十天。
而就这样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凤鸣笙不知彼时自己还在不在长安,而赵含姿,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她不说,是顾忌她们的情谊不肯出言试探,也是自欺欺人,假作赵氏与凤氏之间不曾有裂痕。
“我会的。”
凤鸣笙点头,眉眼弯弯,琥珀色的桃花眼便盛满柔软,“含姿,你先前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所以,我会来的。”
赵含姿怔怔的看她,好一会才轻笑出声,说不出的灿烂温暖:“好。”
她垂下头,开始娓娓倾诉:“回京前,母妃劝了我许久。她说,父王送我出京,原就是为了避开京中的纷纷扰扰,我何必再次跳入这个漩涡。”
“只是,有些事,并非我想避就避得开。”双手不自觉的揪着衣角,她很是无奈,“哪怕是到了孟州,庆戎王子的信从来没也断过。”
“我毕竟姓赵。”她抬头看向凤鸣笙,浅浅微笑,“我在长安长大,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朋友,也有凤姐姐你,为何不回来呢?”
她说的对。
她姓赵,是肃王的女儿。
所谓的天潢贵胄,该牺牲的时候,也会被毫不犹豫的牺牲。
既然当年的淮阳王能够为了朝廷安稳放弃天子之位,今日的肃王为了朝廷安稳,自然也能够放弃牺牲珍爱的女儿。
“回来也好。”
凤鸣笙伸手揉揉她的额头,柔软的声音含着疼惜,“你不在京中,我有些不习惯。”
赵含姿干脆倚在她肩上,娇声道:“凤姐姐,我可想你了。”
回去时原本是继续坐马车的,可赵含姿说在孟州学会了骑马,于是两人便慢悠悠的骑马回去了。
只是,这样慢悠悠的骑马,于习惯了在冀州跑马的凤鸣笙来说,难受的还不如坐马车,便朝着一旁的赵含姿道:“含姿,这样骑马也没什么意思,改天我带你去马场跑一跑吧。”
长安虽有那场,但自凤鸣笙入京后,便从未去过。
“好呀。”
赵含姿有些兴奋,便想起了她先前说过的一些话,饶有兴趣的问,“凤姐姐,你先前说,你在冀州时常去跑马。跑马是什么感觉呀?”
“冀州的跑马场很大,风很大,沙尘也多……”说起这个,凤鸣笙便陷入了回忆,自由而又怀念,“跑起马来,总要担心沙尘迷了眼,可是,那种感觉不一样,可以放声而笑,也可畅快而歌,随心又恣意。”
“就像长安,温软而繁华,却是被规矩束缚的城市。而冀北,虽然凛冽又苍凉,却潇洒而自由。”
“自由呀……”
只是听着凤鸣笙说,赵含姿的眉眼就浮现出向往之色,“我也想去冀北跑马。”
凤鸣笙怀念冀北的心思很快收了起来,郑重道:“会有机会的。”
她凝视着赵含姿,承诺道,“含姿,他日你到了冀北,我带你跑马去。”
那一句好含在喉咙里,赵含姿看了凤鸣笙许久,只把眉间的向往和笑容换作了无奈,才轻轻点了头。
前方到了岔路口,一条通往凤府,一条通往肃王府。
原本并肩走着的赵含姿却是挥了一下马鞭,脚下的骏马便先一步踏入了岔路口。
她却只是抓紧马鞭,急急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向同样停下的凤鸣笙。
“凤姐姐。”
她挑起唇角,眉眼在夕阳下蔓着金光,“我等你来。”
凤鸣笙也笑:“好。”
两人同时启程,分入了不同的岔路口,身后原本一齐的随从便化作了两拨,分入了不同的阵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