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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是因你而生的那颗星。”他眉眼深深,语声不知是笑还是叹,“因为,你是冀北凤家的太平之音,而我是南疆云氏的云上之光。”

凤鸣笙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句古老的传言,喃声道:“南疆之神,云上之光,朱雀之身。”

她颤抖着拿起云沉放在她手上的那壶酒,看了许久,方才抬头看向燕云沉。

他仍如初见时那般眉目如画,清朗含笑。

可他的眼里再没有含着湖光山色,只余万籁俱静的漆黑。

世界仿佛就此安静下来。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曾发出声音。

耳边却传来那么轻,却又那么重的声音。

“阿音。”

燕云沉负手而立,唇边笑容收起,“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他冷寂的声音带着叹息,“可这本就是我们的命运。”

他忽然退后了几步,脱去了身上过长到甚至拖曳在地的蓝色外袍,露出了里面的白色锦袍。

相识这么久,凤鸣笙从未见过云沉穿白色衣裳。

可此刻看着他穿白色锦袍的模样,凤鸣笙才发现,其实她从未真正认识他。

明明是那样纯白素静的锦袍,细细看去,却又是那样的精致而华丽。

衣领和袖口处都绣着精致的浅色花纹,衣摆上更是绣着繁复的图样,黑色的长发也是用白玉冠束起。

他整个人都被白色包裹,惟余黑色的发、黑色的眉与黑色的眼睛。

白色让他纯净高贵的让人不忍亵渎,而黑色的眼里仅余高高在上与疏离。

他开口,就连声音也冰冷如神祗。

“我是南疆云氏的云和光。”

六月十八,神祗降世。

原来,南疆的那场祭神仪式,真的是因为他。

难怪,他与赵永宁那般要好,无官无职,无兵无权,可赵永宁还是要杀了他。

他哪里需要官职?他哪里需要兵权?他只需要如现在这般站在那儿,自然有人追随,自然有人膜拜。

他可、可是南疆的朱雀之神啊!

凤鸣笙颤抖着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将里面的酒一股脑的往喉咙里灌。

那样清淡的杏花雨,原来竟也呛的吓人。

她将酒和泪一起咽下,宽阔的袖子遮的住她的眉眼,却遮不住她悲怆的笑声。

“云、云和光……”她大笑着开口,“百年纠葛,百年纠葛……”

“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酒葫芦自她的手中滑落在地,她原本为遮住神情而举起的手也无力的垂落下去,整个人心力交瘁的倚靠在长椅上,“云沉,你能告诉兄长,难道不能告诉我吗?”

燕云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儿,神情悲悯,宛如神祗。

可有风凭空围着他吹起,他原本脱在地上的外袍重新披在他的肩上,将他那一袭白色锦袍一点点的覆盖掉,也一分分减少了那高高在上的神祗感。

当那一件蓝色外袍重新穿在他的身上时,他才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笑的有些苦:“阿词……”

“阿词知道的,也只是容先生想让他知道的。”

凤鸣笙看着他,几乎是在恳求:“告诉我。”

燕云沉垂下眼,眸中很是挣扎。

“云和光。”凤鸣笙很轻很轻的说,“身为冀北凤氏之女,我该知道。”

有赤嘴翠羽的鸟儿扑腾着从院外飞来,亲昵的蹭着燕云沉的脸,然后乖巧的停在他的肩膀上。

燕云沉终于缓缓开口:“一百多年前,天下纷争四起,民不聊生。赵廷渊于乱世中相逢凤北峤,结义为兄弟,最终建立了燕朝。可燕朝初立不久,多地相继发生暴动,凤北峤平乱后,就自请驻守冀北,再不曾返京。”

百年凤氏,自凤北峤起。

冀北凤氏,也自凤北峤起。

而凤北峤,本不是冀北人。

凤鸣笙很慢很慢的眨眼:“这与云凤两家的仇恨有关吗?”

燕云沉点点头:“这段历史中,隐去了一个谁也不想提起的人。”

“一百多年前,是他引荐赵廷渊与凤北峤相识,也是他们三人一起结义,共创燕朝。只是最后,他先与赵廷渊决裂,后被凤北峤所杀。”

“不可能。”凤鸣笙摇头,“先祖怎么会是杀结义兄弟之人?再说,除了燕,先祖怎么可能有其他结义兄弟?族谱上未写,家史上未写,爹……父亲也从未同我说过。”

“阿音。”燕云沉只说,“这就是云凤两家百年纠葛的起源。”

“不、不可能……”凤鸣笙仍然是不可置信的摇头,可沉默了一会后,却又颤抖着开口问,“那、那个人是谁?”

“那自然是我的先祖,云明光。”

燕云沉笑了笑,忽然重复了凤鸣笙先前说过的一句话,“南疆之神,云上之光,朱雀之身。”

他摇着头道,“这句话,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凝视着凤鸣笙,眼中的神情陌生而又遥远,轻轻的,却又虔诚的说:“云上明光,神降南疆。朱雀之神,天地同仰。”

朱雀之神,天地同仰。

如果,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话,难怪会在历史上毫无痕迹。

这世上既然已经有了高高在上的君主,又哪里能够容下另一个高高在上的所谓神祗呢。

凤鸣笙再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燕云沉。

她只是垂头看向眼前的琴。

看着看着,她就伸手弹了起来。

仍旧是不曾控制的力度,毫无章法的曲调,这次燕云沉却不曾再阻止她。

只是,在一声清脆的鸟鸣声之后,她听到了笛声。

那样温暖,而又那样宁静。

是那一曲朱雀。

凤鸣笙胡乱弹琴的手顿了顿,然后便当做没听到般继续弹了起来。

可笛音从未停过,一曲终,便再次从头吹起。

直到最后,在清脆悦耳的笛声里,凤鸣笙不自觉的让琴音跟上了笛音。

纷乱繁杂的思绪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凤鸣笙控制不住思考的脑子也停了下来,只凭着感觉弹着琴。

也不知弹了多久,凤鸣笙觉着累了,便停了下来。

那一曲朱雀却仍旧萦绕在耳边。

她抬起头,只见燕云沉席地而坐,横笛在唇边,半闭了眼睛,眉眼如那不断流泻出的笛音一样,那般温暖而宁静。就连停在他肩上的那只赤嘴翠羽的鸟儿,都听得如痴如醉。

凤鸣笙静静的听着那首朱雀。

直到燕云沉收了笛子,也抬头看向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同她说:“阿音,伸手。”

他的声音太平静,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心,凤鸣笙不自觉的伸出手去。

指上已经有凝固的血迹。

燕云沉从那瓷瓶中倒出白色的药粉,细致认真的敷在她的手指上,然后不知从哪拿出了白色的纱布,替她全都包扎好了。

看着自己被包成白色的手,凤鸣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疼痛。

“云沉。”

许是笛音听太久了,再开口时,凤鸣笙的声音竟然异样的平静,“容先生说,每个凤家人身边都有来自一个南疆云氏的伴读。”

她看向燕云沉:“我的身边,为什么没有?”

她虽然这么问,可她的眉眼中,分明写着,当年你为什么没有来当我的伴读?

燕云沉垂下眼,想了一会,才笑着回答道:“熙阳六年,我给自己另外取了名字,叫做燕云沉。”

“云沉、云沉……”他有些无奈的笑,“我原本希望,云氏能够就此沉寂。”

凤鸣笙也笑了,轻轻叹了一声:“原本呀……”

她起身朝院外走,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停了下来,想回头看看云沉,却又忍住了。

最终,她只是背对着他,抬头看着天空,问道:“今后,你是云和光,还是燕云沉?”

锦衣华服下,只是一个过分单薄瘦弱的身体。

然而,那个背影,却又那样坚定挺拔,看不到半分疲累。

燕云沉便也笑,一贯的眉目清朗,眼中含着湖光山色:“阿音,云和光是我改变不了的身份,可我永远都会是燕云沉。”

赤嘴翠羽的鸟儿自他肩上飞起,飞至凤鸣笙的身前,绕着她盘旋了几圈之后停在了她的肩上。

凤鸣笙没有理会那鸟儿,却也没有伸手驱赶,只是将被包扎好的手拢进了衣袖里,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