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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儿,对不起,没能瞒你一辈子,却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凤衍大口大口的喝着酒,才敢说出最后那几个字,“你是阿照的女儿。”

凤鸣笙惊的整个人踉跄了几步后跌倒在地,还是强撑着笑容颤抖着开口:“爹,你喝多了。”

“凤凰儿。”

凤衍用力的喘着气,只是大口大口的喝着酒,“阿照幼时身体不好,母亲替他取了小名,就唤作鸣笙。女用父名,原是大不孝。”

“只是,阿照那时已身背污名,却又因着凤家世子的身份成为整个燕朝的禁忌。可母亲……”

“所以,我替你取名鸣笙,只是希望母亲可以光明正大的思念她的儿子。”

难怪,祖母珍之重之的那些画,全部写着凤氏鸣笙,却已经画出了她十四五岁的模样。

难怪,夏晚荷与姜澜初见她的容貌时,会那样震惊。

更难怪,姜澜听说名唤“凤鸣笙”时,神情会是那样。

那自己呢?自己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爹,可我生在熙阳七年的五月十五呀。”凤鸣笙听见自己破碎颤抖的声音,轻轻的回荡在酒气中,“小叔是在熙阳六年夏天逝去的。我怎么可能是小叔的女儿?”

“两年前你进京的时候,燕公子带你去了贺阳,见过一个女子,唤作夏晚荷,是吗?”

凤衍仿佛没察觉出她痛苦到不可置信的心情和快要崩溃的情绪,只是继续说道:“十六年前,六合居有对双胞胎姐妹,姓夏。姐姐好像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妹妹聪慧大方,操持有道。”

“熙阳六年十一月十七那天晚上,夏家起火,妹妹虽被人救走,姐姐却命丧火场。”

“凤凰儿,你生在熙阳六年十一月十七,是阿照和夏家那个姐姐的女儿。”

“不可能……爹,你骗我……”

泪水早已流了满脸,凤鸣笙拼命摇着头,“娘说,我生在熙阳七年的五月十五。我是爹娘的女儿。”

“我真正的孩子,确实生在五月十五。只可惜……我这辈子作了太多孽,那孩子,生来就夭折了。”凤衍喝着喝着,直接拿起了酒坛子,一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凤凰儿,是爹……是我对不起你。”

“爹……”

凤鸣笙下意识的去扶他,“您……您喝多了,都、都开始说胡话了。”

凤衍看着她颤抖的手,眉眼似哭似笑:“凤凰儿……”

“您、您好好休息。我、我去让他们端、端醒酒汤来。”

凤鸣笙放开手,踉踉跄跄的往外走,真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有些受不住的跌落在地。

凤衍想去扶她,走了两步却又没敢继续上前,只是大口大口的灌着酒。

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心里一片空白,可眼泪却滚滚而落,怎么也停不下来。

凤鸣笙抬了好几次手,才用袖子挡住了脸。无声的呜咽下,她花了许久才抹去脸上的泪,然后用手扒着门,试了几次才再次站起身来。

门被打开的瞬间,风滚滚而来。

长安的九月,实在是太冷了些。

凤鸣笙关好门,无知无觉的往外走。

“小姐。”

这么深的夜,这么大的风,容先生竟然一直白衣素服的在外等着。

凤鸣笙疲累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机械性的往前走。

“小姐。”

容先生忽然跪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路,“当年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泽微无干。”

“你不知道。”凤鸣笙只是摇着头哑声呢喃,想要绕过他往前走。

“是小姐不知道。”

容先生以头触地,缓声道,“您总是说,泽微对我信任至极,既不问来历也不问名姓。”

“可小姐该知,泽微不是这样的人。”

凤鸣笙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长廊上的栏杆。

夜色深深,栏杆冰凉,凤鸣笙凝视着容先生。

他抬了头看她,一向阴冷狠戾的眉眼只剩下了悲苦。

“我是阿照的伴读奇鸿,自幼与泽微和阿照一起长大。”

“可他不是死在当年那场战争了吗?”

凤鸣笙不得不把整个身体倚在栏杆上,才能勉强让自己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

“既是我一手所为,我怎么会让自己死?”

容先生低低笑开,“那年六月,是我让阿照去送死的,泽微并不同意,只是后来阿照答应了,泽微也没办法。”

“那年十一月,也是我火烧的夏家,想要将夏家姐妹和你一起烧死。是泽微拼命救下了你们,只可惜你母亲产后伤势太重,才没有救过来。”

“小姐,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您……”他几乎是在恳求,“请您别恨泽微。”

多可笑。

不过一个晚上,世界就已破碎的不成样子。

凤鸣笙几乎笑了出来:“你不是小叔的伴读吗?”

容先生也笑,悲凉而苦涩:“凤家本就是我的仇人。”

“爹爹不也是凤家人么?”

“泽微……”容先生低低叹气,“泽微不一样的。”

今夜的月色格外黯淡。

凤鸣笙看不清容先生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背影。

这些年来,除却三年前在冀北军营时几乎是迫她表明与皇室决裂的态度外,容先生从未向她屈膝。

他们之间,如他所说,原本是有仇的。

可如今,他在恳求她。

凤鸣笙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你与凤家的仇恨,因何而起?”

容先生起了身,缓声道:“这并非我与凤家的仇恨。”他抬头看向南方,“南疆云氏与凤家的仇恨,自燕朝初立起,已经一百多年了。”

如果仇恨已经那么深那么久,凤鸣笙不明白:“祖父怎肯让你做小叔的伴读?”

容先生只说:“一百多年来,每个凤家人身边都有一个伴读。他们全都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他们全都来自南疆云氏?”

“是。凤霖的伴读恒言,是我的堂叔。”

百年纠葛。

原来,这就是简词所说的百年纠葛。

“如果每个凤家人身边都有来自南疆云氏的伴读,那我呢?”她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像是疑问又像是思考,“……云沉,是吗?”

“他就是我身边原本该有的那个南疆云氏的伴读,是吗?”

容先生只是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白衣,并未回答。

他最终只是说:“小姐,当年之事,全都因我而起,也是我所为。只请你,别恨泽微。”

那一晚,凤鸣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凤府。

她只记得,出了那个小院之后,她再也支持不住,就跌倒在挽香的怀里。

而她醒来之时,天光大亮,眼泪却湿了满脸。

“小姐,要吃点东西吗?”

听雨半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的开口。

凤鸣笙抬手抹了把脸,只抹了一手的泪。

凤鸣笙未回,听雨也不敢再问,只换了话题道:“大理寺那边一早就遣了人过来,说请您去听审。因您那会还歇着,燕公子……”她停了停,见凤鸣笙没有反应才继续道,“他说您这几天精神不济,我就自作主张,让晚枫去了。”

“嗯。”

凤鸣笙低应了一声,声音哑的很,“扶我起来吧。”

听雨低眉顺眼的起身扶她,一边伺候她起身,一边担心道:“小姐,您脸色有些差。让随影进来看看吧。”

凤鸣笙没回答,只让听雨扶着她去了院里,又让人拿了琴出来,方才吩咐道:“去请云沉吧。”

凌乱不成曲的琴声里,燕云沉停下了脚步,看向了院中胡乱弹琴的少女。

不过短短的一个晚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无力,红肿的眼睛黯淡无神,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都被抽走。

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握住少女因为胡乱弹琴又不曾控制力度而已被琴弦割出血的双手,提了一壶酒放在少女的眼前,笑道:“阿音,我请你喝酒。”

凤鸣笙没接,只是将视线自琴弦上收起,看向燕云沉,也笑了笑:“云沉,我不是爹的女儿。这就是不应该由你告诉我的那件事,是吗?”

她的声音沙哑到颤抖,她的笑容勉强的像是在哭。

“熙阳六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该由我告诉你。”

燕云沉将酒放到少女的手里,“那年春天,你请我喝梨花白,同我说,敬命运。”

他不知从何处又拿出了一壶酒,同仅被凤鸣笙虚握着的那壶酒碰杯,“今日,我请你喝杏花雨。”

“敬命运。”

他取下酒葫芦上的塞子,几乎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他喝的太急,直至一瓶见底,他收起酒葫芦,有酒液自他唇角流下。

而凤鸣笙没有动,只是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唇角,唇角虽还带着笑,可眼里的湖光山色却已凝成了深重的黑色。

“我说过,我是因你而生的那颗星。”他眉眼深深,语声不知是笑还是叹,“因为,你是冀北凤家的太平之音,而我是南疆云氏的云上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