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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笙无精无神的过了好些天。

云沉也不知是不是还呆在凤府,自那日后,再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提起他的名字。

浣雪和听雨心里急,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明里暗里的把随影往她身前领,给她进补各种各样的宁神补气汤。

凤鸣笙只当做没看到,她性子本来就冷,心情不好时更沉闷,胃口不好,精神也不济,身周这些事都懒得关注。

只是,凤衍和容先生那日说的话总是响在她的脑海,她拼命想要忘记,却始终忘不掉。

她曾以为,她生来就金尊玉贵,背负着万千宠爱,父母和乐,家庭幸福,可到头来,除了这尊贵的身份,竟然全都是假的。

从小疼她爱她的娘不是她的亲娘,从小对她千娇万宠的爹不是她的亲爹,甚至就连这名字,原来也不是她的。

原来,她活了这么多年,却原来全都是假的。

而她甚至不知道,凤衍所说和容先生说的,到底哪个是真相,或者说,他们的话,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而曾经亲历那些旧事,又是凤照好兄弟的姜澜,凤鸣笙去过他的院前很多次,可始终不曾踏入那扇门。

她既不敢想象,姜澜诉说的又是一个怎样的真相,或者说,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而这世上,从不骗她的兄长不知情,云沉却不肯说。

直到那一日,晚枫回来禀报,说他被人拦在大理寺的外边,里面审着的案子无需他去旁听了。

晚枫说,定北侯遇刺的案子已经审出了假借凤氏名义将定北侯约去九歌楼的主谋就是虞晚舟。而今日审讯,审的便是虞晚舟。

凤鸣笙只关心一件事:“谁敢拦你?”

晚枫回道:“是大理寺的人,他们的态度很强硬。属下猜测,今日大理寺中,不止肃王和定北侯在。”

除了肃王和定北侯,会关注着这单案子关注到亲自在场的身份比他们更高之人,会是谁?御座之上的君主吗?她揉了揉眉心,从乱成一团的思绪中疲惫开口:“去大理寺。”

去往大理寺的马车平稳的很,凤鸣笙去之前虽喝了碗提神的药,精神却仍是不济。

明明想着虞晚舟的事情,可脑海中想起来的,却总是凤衍含着泪的痛苦的声音。

“凤凰儿,你是阿照的女儿。”

她是凤照与那位夏家姐姐的女儿。

所以,离开冀北时,凤衍带她去凤家祖坟拜别凤照。

所以,入京时,贺兰疫症千险万险,云沉仍是带她去见了夏晚荷,去见证她最后的时光。

可她这十五年,到底又算什么呢?

凤衍说,是他害了凤照。容先生说,一切与凤衍无关,事情都由他一手谋划。

那她要怎么办?

云沉说,这世上,唯有血缘,割不掉,也斩不断。

凤衍就算不是她的亲爹,也是她的大伯,是十几年来对她千娇万宠的那个人啊。

从此以后,她要怎么面对凤衍?又要怎么面对沈氏?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想了好多天,依旧想不明白。

这一次,她依然没想明白。

大理寺已经到了。

她下了马车,抬脚往前走。

自然是有人拦着问话的,凤鸣笙一句话也没开口,这些事,自然有章平替她办好。

她只是冷着脸径自往里走。

那些人敢强硬的拦着晚枫,却不敢强硬的拦她只是一路想要把她往大理寺的会客厅带。

好在凤鸣笙是去过大理寺的公堂的。

她的路到底还是被拦住了。

拦人的穿着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红色官袍,眉眼带笑着说:“凤小姐,您是来找人的吗?这边走。”

“我是来听定北侯遇刺案公审的。”凤鸣笙终于开了口,“大人是来阻拦我的吗?”

“我身为凤氏之女,难道不配知道此案的真相吗?还是说,”她眉眼含霜,目光如箭,“定北侯如今已不是我凤家的人了?”

“定北侯自然是凤家人,凤小姐想知道此案实情也无可厚非。”那人依旧是笑着开口,“只是,这是凤元帅的意思,还请凤小姐海涵。”

“凤元帅……”

凤鸣笙喃喃着重复,“你是说,我爹来了。是他不肯我进去的?”

“正是。”那人点头,“还请凤小姐……”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事情,凤衍要亲自来听,还不肯让她知道?

她心情劇震之下,甚至顾不得姿态规矩,陡然从章平手上抽出剑来,对着拦路的那个官员道:“别逼我血溅大理寺。”

那人被她疯狂的姿态吓到了,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默默的往旁边站了一站。

凤鸣笙把手上的剑随手扔回给章平,就再次往前走,越走越急,到最后,几乎称得上是小跑了。

可越靠近公堂,凤鸣笙的脚步就不自觉的越来越慢了下来。

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只有虞晚舟不急不缓的声音缓缓流淌在空气中。

“……为何要查凤照的事?因为,他是先真武公的儿子,是冀北军的少帅。可他却在真武公重伤,冀北军拼死抵抗匈奴的时候投敌叛国。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叛国?或者说,凤照真的叛国了吗?”

每一句话都似一把尖刀,戳进她的心口,让她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凤鸣笙攥紧双手,跌跌撞撞一鼓作气的冲进了公堂。

公堂上的人都看了过来,甚至有谁在喊她,可凤鸣笙都没听见。

她只是紧紧的盯着虞晚舟。

多日不见,他下巴上冒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脸上青白交加,白色囚服穿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

见到她的眼神,虞晚舟竟然也不避不让,坦然回视了过去,只在眉眼中,有一丝微小的愧色。

在这样的目光中,凤鸣笙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却是颤抖的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直到,有谁轻轻碰了她的胳膊,凤鸣笙看见一向沉稳的爹爹看着她时小心翼翼的眼神,才恍然回过神来,对着公堂上的几位大人赔礼道:“王爷、国公爷、侯爷、几位大人,听说今日尚在审叔父遇刺一案,鸣笙一时情急,擅闯公堂,还请各位大人恕罪。”

她是冀北军凤氏的独女,又是当今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凤衍还在一旁看着,自然没有谁想为这种小事定她的罪。

她既然递了台阶率先赔礼,自有大理寺的大人把话接了下去,轻飘飘的把事情揭过,又在凤衍旁边添了一把椅子,便继续开始了审问。

“我不信。”

虞晚舟说,“我不信凤照叛国,所以我潜入凤府,一呆就是九年。”

“然后呢?”是凤衍开了口,眉眼凝肃,“你在凤家,查出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有查到。”虞晚舟摇着头,“我只是,知道了一些谁也不愿意再提起的事情而已。”

“就比如,懿清公主是顺和二十八年正月嫁入的冀北凤氏,而凤帅您,却生在顺和二十八年六月十三。”

“就比如,凤照生在顺和三十四年的十一月初三,出生尚不过一月,在尚有凤帅您这个大哥的情况下,先帝就亲封其为凤家世子。”

“就比如,熙阳元年,凤帅您已在冀北军中初露锋芒,可未满十岁的凤照已经是冀北军的少帅。”

“就比如,熙阳三年,凤帅您尚未议亲,真武公就已经为凤照和冀州……”

“别说了。”

凤衍猛然站起身来,低吼道,“别说了。”

“熙阳三年,凤照与冀州沈氏长女定亲。熙阳五年,沈氏长女依约嫁入了凤府,可嫁的不是凤照,而是凤帅您。”

“熙阳六年,雁门关之战后,凤照背着叛国的罪名暴毙,真武公重伤而亡,懿清公主移居长安,而凤帅您,从一个小小的校尉,跃居为冀北军的元帅。”

他看向凤衍,笑着问:“凤帅,我说的对吗?”

凤鸣笙也看向凤衍,他整张脸沉的吓人,手背攥的青筋毕露,有血一滴滴的掉下去。

凤鸣笙伸手,去握凤衍的手,才发现,他的手不仅凉的吓人,竟然还在抖。

他那样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虞晚舟的问题,他竟然不否认。

“爹……”

凤鸣笙开口去唤他,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仅轻,同样带着颤抖。

“小姐。”

虞晚舟转向她,“凤家是将门,一向人丁凋零也就罢了。可沈氏在冀北根深叶茂,一向人丁兴旺,在沈夫人这一辈,更是有四子三女。可是,我在冀北凤府呆了七年,从未见过沈夫人的任何家人。”

“小姐,难道你从来不曾奇怪吗?沈夫人明明有爹有娘,有兄有弟,可你却从不曾有过外祖,有过舅舅?”

她怎么不曾奇怪。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蔓蔓,有爹有娘,有兄长,有爷奶,有外祖,有叔婶,有舅姨,有侄子,有甥女。

唯有她,只有爹娘,爷奶尚有灵位,外祖家却连提不提不得。

就连爹娘俱亡的凤明和,都有嫡亲的姨娘和表兄妹。

可她长到这么大,却是头一次,从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嘴里,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娘亲,出身冀州沈氏。

可她有爹娘的宠爱,这些,原算不得什么。

她本不在意。

只是……

事到如今,她已无法不去在意。

“所以,虞晚舟在此,状告凤衍,为谋夺冀北军军权,十六年前陷害凤照叛国,弑父杀弟,并残害当年军中将领十一名。”

“只愿诸位大人,还当年之事、当年之人,一个清白。”

“你说的那些,和你刚刚的指控有关系吗?”

肃王冷冷开口,“虞晚舟,凤帅是国家肱骨,也是你一张嘴就能诬陷的吗?”

“诬陷?”

虞晚舟笑着摇头,“还请赐纸笔,是否诬陷,诸位大人一看便知。”

“笔墨伺候。”

纸笔很快就摆在他的面前。

他的手,一向是弹琴的。

凤鸣笙还是第一次看他拿笔。

可当他拿起笔,他整个人的神色都沉静了下来,温文尔雅,眼中含情,唇角含笑。

写着写着,他突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纸上点了一下。

很快,他放下笔,将铺在地上的纸拿了起来,展开在他们眼前。

“诸位大人请看。”

那上面,竟然一个字都未写。

那是一幅画。

一幅简简单单的画。

盖着虎皮裘的少年躺在藤椅上,侧头看向一片银白的窗外。

少年眉目如画,唇角的笑容温暖如将要绽放的花。

寒生晴光色烁烁。

不知为何,看着这幅画,凤鸣笙率先想起的,竟然是这句诗。

不好意思,最近年底,工作比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