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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西郊亡南。

这六个字,看似语义不通,可若是在顺和四十二年冬至之前所写,含义却不言自明,指的正是当年南阳宫变中的南安侯之死。

只是,若是一面之词,自然不能信。

所以,凤鸣笙抬眸,问道:“信呢?”

“信已被鸢收好。”

肃王猛然站起身,可叶鸢却只是看向公堂上的严、段两位大人,继续道,“诸位大人若觉得贱妾之言有些许可信之处,鸢自将此信呈给各位大人。”

“那封信就是你所说的五年前本王亲眼见过的证据吗?”

肃王负手而立,眼里含着冰霜,语气冷厉的过分,“那信是假的,而且早已被烧毁。叶鸢,你……”

“王爷。”

叶鸢厉声打断他,反问道,“如果信是假的,为何您要急着烧毁?如果信是假的,为何李楠突然急病而死?如果信是假的,为何总有人夜探九歌楼?如果信是假的,为何五年来,千鹤一举一动都遭人监视?”

“如果信是假的,您又为何要和我说,”说到激动处,叶鸢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天下何辜?百姓何辜?”

肃王陡然无言。

叶鸢继续说道:“王爷当年一席话,鸢至今记忆犹新。所以,这些年,我三缄其口,谨守当年与王爷的承诺。”

“那你今日,又为何要说?”

“七月十三,是我母亲的忌日。偏偏,他们那一日同时进了九歌楼。”叶鸢轻轻开口,“王爷,我是想守诺的,可我没忍住。”

“承平元年,陛下初登大宝,匈奴蠢蠢欲动,李氏狼子野心,若此事掀开,恐帝位不稳。可如今,雁门关之盟落定,北境安稳,李氏业已谋反伏诛,天下太平。”

“是呀,天下何辜?百姓何辜?可是,王爷,”叶鸢神色凄厉的问他,“上虞侯何辜?南安侯何辜?我叶氏一族,又何辜?”

是呀,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当年死在南阳宫变中的人,又何辜?

满室寂静中,只有凤鸣笙凝视着叶鸢,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仍是那两个字:“信呢?”

叶鸢平静了好一会,方才侧头看向宁千鹤的方向,道:“千鹤,告诉他们吧。”

“好。”一直沉默着的宁千鹤点了头,然后看向定北侯,“侯爷,还记得五年前我送您的那幅画吗?密信就藏在画轴里。”

宁千鹤与定北侯,原来竟是认识的。

也是,若非认识,先前定北侯该不会替他拔箭。

只是,直到这时,凤鸣笙才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芸娘这两个字熟悉。

章平曾说,芸娘是上虞侯夫人的侍女,南阳宫变后被充入九歌楼。祖母回京后,时常去听竹找芸娘听琴。

可宁千鹤既是芸娘的儿子,又为何会对身为祖母义子的定北侯信任到连藏着不利于祖母证据的密信都送给定北侯?

宁千鹤看着定北侯。

凤鸣笙看向定北侯。

肃王看着定北侯。

就连叶鸢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定北侯。

定北侯只是说:“你已经送给我了。”

“是。”宁千鹤点头,“所以,那信有或没有,全凭侯爷做主。”

叶鸢显是不同意,低喊道:“千鹤!”

“阿鸢。”宁千鹤只是说,“五年前,我拿它换了你的命。”

叶鸢只是看着他摇头,泪水一滴滴的落下来。

宁千鹤便抬手去拭她的泪,锁链碰撞的叮当声中,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看向了定北侯,问道:“侯爷,你还记得那幅画吗?”

定北侯没有说话。

宁千鹤便看向叶鸢,柔声道:“阿鸢,熙阳七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我自然记得。”

叶鸢在他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定北侯缓缓诉说,“熙阳七年的十一月二十九,懿清公主去了九歌楼听琴。”

“可那一日,她不是去听琴的,而是去见一个人。”叶鸢抬手擦掉不由自主滴落的泪,“十五年了,我还记得他们当时说的每一句话。”

那一年,不过四岁的叶鸢躲在芸娘的衣柜里,在一阵琴声中醒来。只是,那琴声听起来并不似芸娘所弹,在九歌楼长大的叶鸢唯恐有客人在场,一动也没敢动。

可她毕竟好奇,眼睛透过柜门上的缝隙去看,却只见到模模糊糊的两个人影。

琴声歇后,坐在琴后弹琴的人起了身,坐在了另一个人的对面。

然后是中年女子带着小心也带着讨好的声音:“阿哥,这是你最喜欢的明前龙井,我亲自泡的,你尝尝看,味道还对不对?”

对面那人带着帷帽,既没有接对面端过来的茶,好一会才开了口,声音也是粗砺沙哑的:“我已经不喝茶了,就连这沉香,也觉得呛了。”

女子怔了怔:“阿哥的喜好变了许多。”

“自古人心易变,如此而已。”

好一会,女子才继续说话,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悲戚:“……阿哥,阿照没了,没有吊唁,没有谥号,也没有灵位。黄泉路上,他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

对面那人叹道:“他眉眼虽肖你,到底是凤家子。”

女子的声音酸楚难言:“可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活着。”

那人只是反问道:“鄢支的三十万子民难道不想活着吗?壬酉之乱中死去的人难道不想活着吗?叶氏一族,难道不想活着吗?”

女子只是呢喃着喊:“阿哥……”

那人依稀是笑了一下,语声却苍凉:“我也想好好活着。”

“阿哥,对不起……”女子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哽咽。她站起身,走至那人的侧边,半蹲了下去,双手去扶他的腿,依稀是想伏在他的膝边。

她的手落空了。

那人起了身,走了几步,重新在她对面坐下。

“阿哥……”

女子仰着头看他,低泣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伤心和委屈。

那人只是坐着,不言也不语。

“你连小六都肯原谅,为何不肯原谅我?”

那人终于开口,却是满满的自嘲:“我哪有这个资格?”

“阿哥。”女子起身,在那人原先的位置坐下,眼泪滚滚而下,泣声道,“阿哥,我后悔了。”

那人没说话,女子抬手,宽袍大袖遮住了她带泪的面容,哽咽却没停下,“阿哥,八年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以你的名义写那封信的。”

“阿哥,我只有你了,你原谅我吧。”

“我已经不是你的阿哥了。”

“如果,我昭告天下,八年前的那场变乱,是我一手策划呢?”女子擦了眼泪,放下遮住面容的手,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人,孤注一掷的开口,“是我命令李恒,放松防卫,趁乱斩杀叶剑豪是我联合小……”

“懿清。”那人厉声打断她,“有些话,九郎没说,赵骁没说,我也没说,你更不应该说。”

“可我说出口了,你才能恢复自由。”

“如果只是为了自由……”那人笑的惨淡,“九郎不会安然赴死,赵骁不会缄口不言,你的阿照,也不会背着污名孤零零的埋骨他乡。”

叶鸢自回忆中醒来,泪已流了满面。

他们个个心中有大义,所以他们谁也不肯说。

好像只有她愤恨,她不平,她不甘,可她毕竟留着叶家的血。

所以她忍到现在,才终于敢说:“那一日,懿清公主在九歌楼见的那个人,是上虞侯。”

“懿清公主亲口向上虞侯承认,壬酉之乱,是她一手策划。是她指使李恒杀死南安侯,在南安侯府中搜出的那封信,也是她冒用上虞侯的名义写的。”

熙阳七年,上虞侯被囚禁在府中,怎么去的了九歌楼?

凤鸣笙只道:“证据呢?”

“如今,上虞侯和懿清公主皆已离世,鸢并无证据。诸位大人若觉得贱妾一面之词不可信,便只当做这是我的臆想罢了。”说到最后,叶鸢很是疲惫,带着些心灰意冷。可她只看着定北侯,问道,“侯爷,你信吗?”

定北侯没有说话。

“那幅画就是在那一天画的。”宁千鹤补充道,“侯爷,我是芸娘之子,阿鸢是叶氏之后。”

“好。”定北侯开口,哑了声音道,“我回去找找。”

公审就这样草草散了。

凤鸣笙满身疲惫的回到凤府。

云沉早已煮好了茶递给她,凤鸣笙接过,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问道:“云沉,你总是说,有些事,不该由你告诉我。”

“那又该由谁告诉我呢?”她轻轻的笑,“是如今日一样,坐在公堂之上,听着他们的指控,猜测着是真是假吗?”

“是真的。”

凤鸣笙一怔。

云沉只是看着她,继续道:“阿音,壬酉之乱的事,是真的。”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凤鸣笙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阿音。”云沉避开了她的问题,只是道,“你父亲进京了。”

“我没收到消息。”

“他不知道该同你说什么。”燕云沉说,“阿音,去找他吧。”

“熙阳六年发生的事,应当由他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