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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抬眼,凝神看天:“既是半个月前传的话,怎么现在才回禀?”

章平以额触地,沉默了好一会,方才道:“因南疆的暗桩被连根拔起,我们在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是准备查明了之后,再禀报小姐的。”

凤鸣笙不抱希望的问:“查出原因了吗?”

果然,章平支吾了一下,不甘心的开口:“……还没有。”

“容先生那儿查了吗?”

容先生毕竟来自南疆,又是云沉的故人。兄长说,当年他背弃族人,是云沉允的条件。

“呃……不曾。”章平惊的抬起头来,却不敢再问,很快重新垂了头,接道,“属下这就去查。”

“不用了。”凤鸣笙摇头。

容先生毕竟是父亲身边最信任的人,几乎知悉凤家所有的情报网。她信任父亲,自然该信任容先生。就算此次南疆的暗桩被拔真是容先生泄露出去的,可滴血未流寸命未伤,已足见他对凤府的忠心诚意。

“南疆那边,也不用再查。”她抬头,看向青州的方向,“我会亲自问他。”

“定北侯呢?又查出了什么消息?”

“他原是长安城里的乞儿,有次撞上了公主的车驾。公主心善,带他回了公主府,替他请了老师教习诗文武艺,又亲自教他丹青骑射。公主逝后,定北侯在公主灵前结庐而居,孤身守孝了十年。两年前孝期满后,除应陛下要求,前来冀州为小姐贺寿外,他终日深居简出,身边甚至没有一个朋友。而朝堂之事,他也从不参与,只这两年才参加宫里的除夕宴。”

凤鸣笙挑眉:“可我每次去,定北侯都不在府中?”

“他几乎从不出门。可就连肃王亲去定北侯府拜访,也见不到定北侯。”章平解释说,“他用同样的借口,推拒所有的人。”

“肃王也去拜访过?”

“是,只去过一次。而他去的前一天,右相刚干等了两个时辰。坊间传言,他是与右相打赌,却同样没见到人。”

“行了,以后别自作主张,下去领罚吧。”

凤鸣笙转身,继续坐在了秋千上。

“是,属下知错了。”

章平起身往外走。

“注意分寸。”

刑罚的事她从来不看,也从来不管。只是,她手下这些人,罚起自己来总是一点不手软。凤鸣笙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明天还有事要办。”

“章平明白。”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凤鸣笙在夏日晚间仍带着热气的微风里看向北方,却只看得见层层叠叠的屋檐。

长安城繁华,连屋宇都比冀北的来的高大。

可离家两年,她太想念冀北了,想念爹娘,想念兄长,想念蔓蔓,想念纵马驰骋的时光。

可她却回不去。

浣雪端了冰镇的酸梅汤替她消暑,又问她是否开始用晚饭。

她就着浣雪的手喝了一口,冰凉的酸味自舌尖浸没开来,刺激着她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

“虞先生休息了吗?”她开口,喉间的冰气还未散尽,连声音都还带着冷意,“我许久未听关山月了。”

浣雪当即就回道:“请小姐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请虞先生过来。”

很快,凤鸣笙常用的古琴和坐凳搬了上来。

浣雪取了刚剪的睡莲与百合插在琴桌旁的花瓶里,听雨在一旁的香炉里燃了香,净了手后才伺候着凤鸣笙取下手上的手串。

直到浣雪指挥着人搬来屏风时,见凤鸣笙皱了皱眉,便又把屏风撤下了。

虞晚舟背着琴过来时,院落中已收拾好了,浣雪和听雨皆已退下,凤鸣笙也已坐在了琴前,正在调试着琴弦。

虞晚舟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对面坐下,将琴摆好,见她调好了音,指尖一动,琴声顿起,正是关山月的第一个音。

凤鸣笙原本是跟着他的琴音弹,可弹着弹着,明明该是同样的调,却变成了层次分明的两种音。

一个沉郁,另一个却苍凉。

“琴为心声。”

一曲结束,虞晚舟的手仍放在琴弦上,却是抬了头看向凤鸣笙,“小姐,弹琴之前,请先平心。”

“先生说的是,我心不平,曲自然就乱。”

凤鸣笙将视线从眼前白衣素服的琴师身前移开,手指拨弄着花瓶里素色的百合,素雅的燃香中,她缓声开口,“可先生的琴曲,与往日在冀州之时,似乎也有不同。”

“冀州自由奔放,却连风里都带着兵戈的气息,弹出来的琴曲自然也更大气凛冽。而长安,”虞晚舟低下头,极轻的笑了一声,“却是充满规矩的温柔乡,只见眼前的繁华。心境不同,弹的琴,自然也是不同的。”

“说的是。”凤鸣笙点点头,“先生,请随心弹。”

她站起身,走至一旁的桌边坐下,从茶壶中倒了茶水端在手上,方才继续道,“我有些想念冀州了。”

尚有些温热的茶水浸入喉咙,凤鸣笙放下茶盏,闭目聆听。

清亮飘逸的琴音响起,宛如置身深山中的竹林,闻得见露水的芬芳,思绪清明而又开阔。

曲调却慢慢变的柔软委婉,温暖的缠绵悱恻中,依稀梦回冀州,仍是与蔓蔓闲话家常的随意,是与兄长共同听课偶尔开小差时相视一笑的默契,也是偎在爹娘身边撒娇卖乖的开怀。

但高吭急转的曲调中,回忆已经走向了离别。是李蒙请求的声音,也是蔓蔓含着泪的双眼是兄长轻的仿佛不曾存在的拥抱,也是云沉渐行渐远的身影是夜幕里爹爹沉默的侧脸,也是夕阳西下时娘亲不舍的容颜。

她多想念他们,可睁开眼,总是荒芜一片。

虞晚舟的琴弹的实在太好,一曲忆故人,听到一半,凤鸣笙就不忍再听。

可她依旧听下去了。

他的琴声,加深了她的想念,却也让她的想念在脑海里化成了实质,几乎能触摸到他们的模样。

一曲接着一曲,不曾停歇的琴声从沉郁、思念慢慢转向了悲伤。

凤鸣笙完全沉浸在了虞晚舟高超却又充满感情的琴声里,直到听到水珠掉落在手上的声音,睁开眼来,方才发现自己听琴入了迷,竟然怔怔的落了泪。

耳边的琴音一声接着一声,明明该是喜逢知音的欢喜,却只见伯牙断弦的悲戚以及无能为力的悲愤。

她抹去眼中的泪,刚想让虞晚舟停止弹奏,启唇的瞬间却收了音。

虞晚舟说得对。

琴为心声。

用力到青筋毕露被琴弦割出血的手指,垂头被发丝遮挡到看不出表情的眉眼,悲戚愤恨却丝毫不乱的琴音。

那样压抑着的悲伤,绝不只是琴音所需的感情,而该是他自己的。

她看着他,直到琴音终于落下,才开口道:“先生,你的琴音太悲伤了。”

虞晚舟没有抬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声音还带点哑:“先前小姐说想念家乡,弹琴的时候,就不自觉的也想家了。”

凤鸣笙想说些什么,可说什么都觉得不够贴切,说不出心里的感觉,索性只道:“今日多谢先生了。”

听了这话,虞晚舟就明白自己该走了,就收好了琴道:“晚舟告退了。”

时间太晚,浣雪过来问她是否需要用些点心,得了否定回答后,便婉声劝她去休息。

凤鸣笙摇摇头,吩咐她拿些止血药送给虞晚舟,然后才道:“兄长的信,到了吗?”

“驿站说最近没有冀北的信。”浣雪瞅着她的脸色建议,“小姐,要不我写信回去问问家里的情况吧?”

是了,兄长在上封信上说,他被派遣去了雁门关,写信恐不方便。虽然燕朝和匈奴已签订了和约,可雁门关下,却仍有小量的摩擦、细作往来。

兄长去了那样危险的苦寒之地,她自然是担心的,却又觉着自己的担心是无稽之谈。

莫说他如今是自己的兄长,身份贵重不同以往,就说他原本曾是血里奋战出来的常胜将军,也该是没有事的。

她安慰似的朝自己笑了笑,才道:“云沉呢?”

那个拥有着清朗笑容眼里含着湖光山色的身影依稀就在眼前,她抚着胸前的哨子,温声道,“我想见他。”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而她有许多事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