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了府里,靠在院里的秋千吃着糕点时,凤鸣笙也忘不了呼延笑着说故人之地时的模样。
她心里有怀疑有不解,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商量。她孤身一人在长安,唯一亲近的含姿天然就站在对立的立场,一句也说不得。
她只能吩咐章平:“查查九歌。”
章平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小姐您去的九歌,那里原本是个茶馆,二十一年前被人买下改成了酒楼,却只卖一种叫九歌的酒。老板叫做严升,父母原是在北市摆摊卖饰物的,看着是个极普通的商人。可他那个九歌酒楼,从来没有人敢去闹事,就连官府的衙役,也从来是避着走的。”
凤鸣笙只道:“严升与肃王有什么联系吗?”
“只查到严升每年除夕都会去肃王府上送酒。”
凤鸣笙一愣,重复道:“每年除夕?”
“是的。”章平点头,继续道,“还有,九歌楼也是二十一年前建的,而且是由曾经的南安侯府改建的。”
“我是何怀安。怀念的怀,安南的安。”
呼延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而章平的声音仍在继续。
“九歌楼的老板,至今查不到是谁。里面的姑娘都是南阳宫变后的官伎,但九歌楼并不在官伎坊的名录上。坊间传言,九歌楼的老板,就是肃王。”
肃王虽未在朝中领职,但他外有军功在身,内是皇帝最宠信的堂兄,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凤鸣笙实在奇怪:“可我听说肃王一向洁身自好,专情至深,怎会有这样的传言?”
“小姐可知,肃王专情的是谁?”
凤鸣笙记得,肃王府内并无姬妾,王爷与王妃一向和乐融洽:“不是肃王妃吗?”
“是南安侯府的侄小姐。”章平说,“二十三年前,肃王时为淮阳王,与南安侯府的侄小姐自幼定下婚约。”
淮阳王、南安侯府。
怀念的怀,安南的安。
“南阳宫变后,南安侯全族皆入罪,男子皆被处斩,女子则没为官伎。”
“因南安侯府量刑之事,淮阳王与世宗多次争执,可最终,也只得到南安侯的一双儿女和侄女被允自尽的恩赦,而他拒绝了世宗的赐婚,白衣素服了三年多,方才娶了亲。婚礼半月过后,世宗即驾崩。而就在南阳宫变后半年,世宗就禅位给了先帝。后来坊间传言,他专情至深,为了一个女子而弃了天下。”
南阳宫变,凤鸣笙知道。
南阳王只是一个边缘的闲散王爷,母妃是燕朝曾经的附属小国鄢支的公主,在鄢支亡国那一年病逝。他的王妃,据传也是鄢支的公主。鄢支国破后,世宗改鄢支为南阳郡,封了他为南阳王。可他虽封王,却并不就封地,封地的管辖权不在他手上,税收也不入他的手,只是一个空头王爷,领着宫里的俸禄度日。
而南阳宫变,据传就是鄢支国破后一直不甘,隐忍数年后在西郊祭天之时行刺世宗,因由南阳王主使,便称之为南阳宫变。
可是,鄢支国破时近乎被屠城,幸存者十无其一,南阳王又是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头王爷,怎么发动得起这样一场宫变?
云沉说:“阿音,这就是皇宫。帝王乃至储君之位,从来都是由白骨堆成。”
“肃王是世宗最偏爱的明德太子遗子,原本占尽天时地利。而信阳王只是世宗众多皇子中不起眼的一个,可一场宫变,就让他登上了皇位。”
凤鸣笙甚至记得,云沉对着那时的赵永宁笑着说:“阿宁,你和他们不一样。”
赵永宁神色郑重的点了头。可到底,赵永宁登上了皇位,却仍然踩着累累白骨。只是,那白骨,却是他们的。
“南安侯府的侄小姐,”不知为何,凤鸣笙突然想起呼延的那支梧桐木兰发簪,以及肃王府里大片大片的木兰花,“喜欢木兰花吗?”
章平摇头:“时隔太久,南安侯府的侄小姐又是女子,只知道宫变那年她才十六岁,亲近之人皆唤她三娘。至于喜好,已经打听不到了。”
“南安侯夫人,也是鄢支的公主?”
凤鸣笙依稀记得,当年的南阳宫变,好像就是因着南安侯夫人的出身,才钉死了南安侯反叛之罪。
“是。南安侯夫人,不只是鄢支公主,也是南阳王母亲的亲妹妹。因此,南安侯与南阳王虽无来往,南安侯世子却与南阳王有交往。”
“南安侯府中的人,可有忌日是今天的?”
“南安侯死在宫变当日,其夫人当年腊月就病逝在狱中,其儿女和侄女则是在其余族人处斩的那一天自尽的,是四月十九,应该没有今天的。”
凤鸣笙听着听着,忽然看向章平,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章平垂了头,低声道:“进京前,国公爷吩咐过,有几个人一定要注意。肃王是头一个,身周的人事都要查清楚,千万马虎不得。”
凤鸣笙皱眉:“既然查到了,怎么不禀报?”
“国公爷说,这些事,需等小姐问起了再说。”
父亲总是事事都想在她前面,替她考虑周全。
凤鸣笙先是笑了笑,随即落寞了下来,看向北方:“除了肃王,还有哪些人?”
“第二个是定北侯,第三个是燕……公子。”
章平一边低着头说,一边偷偷看她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方才敢继续道,“还有匈奴的两位王子、右相、御史台的钟大人、兵部的王大人和宫里的虞昭仪。”
云沉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而匈奴王子是外族,剩下的人都与储位之争息息相关。那定北侯呢?他名义上虽是凤氏族人,却也只是名义上。
爹爹查他,是为了什么?
凤鸣笙凝神思考着,同时随口道:“云沉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章平却是立刻跪了下去:“燕公子之事,章平不敢自作主张,仍未曾回禀国公爷,还请小姐恕罪。”
“无妨。父亲那边,你如实回复就行。”
云沉对她并无恶意,凤鸣笙相信父亲并不会干涉自己的交友,“起来吧,说说云沉的身份,查的怎么样了?”
“燕公子身份文牒上的信息天衣无缝,我们暂时没查出任何破绽。朱雀阁那边,虽还未探查到具体位置,但就在燕公子身份文牒上长大的邺水。朱雀阁里的每个杀手身上的所谓朱雀刺青,虽模样不一,也是由南疆的图腾朱雀而来。”
“朱雀阁内的杀手相思,我们虽无法证实确有其人,可据传,朱雀阁里有一块相思令,由相思木做成,上面雕刻着一只朱雀。相思令出,朱雀阁内所有杀手都需听命。而拥有相思令的人,则被称之为相思令主。”
相思令主。
凤鸣笙还记得虞城那晚那个人无声无息的在云沉面前跪下的模样,不自觉的抚摸上胸前的哨子,隔着衣物摸不出那温润的触感,也摸不出那精致的雕刻。
她想了想,把那哨子摘下拿在手中,垂在章平眼前:“相思令,会是这个吗?”
章平知道这曾是燕云沉之物,不敢用手触碰,只仔仔细细的看清后方道:“章平先前未曾查到相思令是何形状,需查证之后,方能回复小姐。”
凤鸣笙收起哨子握在手中,那温润的触感总让她想起云沉清清朗朗含着湖光山色的笑容。
“继续说。”
“南疆那边,我们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这,章平羞愧的低下头,甚至再次跪了下来,“半个月前,白苗族的祭司朱鹮传了话,并将所有我们的人赶出了南疆。”
凤鸣笙握着秋千藤的手一顿,随即站起身,垂头看向章平:“什么话?”
章平小心翼翼的念:“南疆并非冀北,念及贵主是公子之友,此事就此作罢,但请贵主的好奇心,到此为止。”
就连祭司朱鹮,也称他为公子。也是看他的面子,南疆找出了他们的人,却一条性命也没伤,一滴血也没流,只是把他们赶出了南疆。
他的身份,虽然仍不明朗,却已然可知。
南疆之神,朱雀之身,正如他告诉兄长的那四个字,南疆朱雀。
那该是所有南疆部族人共同认可的图腾朱雀的化身,祭司朱雀。
而且,他这个祭司,拥有的应该不只是祭司的身份,还有着相应的权利。
她缓缓抬眼,凝神看天:“既是半个月前传的话,怎么现在才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