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理来说天道是高等生物其神识强度比人类大太多，人类无法单方面进入天道的识海。

但是，紫微却做到了。

不止因为他是本界中数一数二的优秀真仙，离界前他曾经和辰渊非常亲近经常使用神识感应沟通。

还因为，紫微习得了能针对天道的“邪术”。

在虚空长河中游历时紫微拯救过许多濒死的天道。

为了让这些饿成了鱼干的弱小天道，连带它们治下的众生在干涸的河流中继续活下去紫微必须给它们安装增强游动能力的外骨骼。

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手术，而且其实会对被施术的天道巨兽造成永久的损伤就像把人原装的肢体活生生砍下，强行装上纯功能性的，粗糙尖锐的假肢。这些没有智力的天道巨兽通常都会猛烈的挣扎。

为了制服它们，紫微从一位合道圣人那里学到并改良了入侵天道神识的特殊道法。

对天道巨兽示好取得信任得赐用于沟通的神识通道后紫微就突然的入侵，勾引、束缚住它的主意识，好让它无力再反抗外面他安排好的部下，残忍的“手术”。

这种道法有正经传承，有很好听的名字，但紫微心中，一直把它称作“邪术”。他觉得自己这样诱骗天道巨兽时，就好像那些狡猾又无耻的天启骑士。

只不过，天启骑士是为了灭世，而他，从来只为了救世。

在紫微的理智里，他把这笔帐算得很清楚：

如果不给天道巨兽做手术，那么结果是，行动力衰弱的天道逐渐饿死，连带它身上的亿万众生，也悲惨的灭绝。

而如果做，天道和它的众生，都可以活。

至于手术前从未过问天道巨兽的意愿，就让它永远沦为残缺的“机械鱼”，手术中它遭受的欺骗和痛苦，这些成本和手术的收益相比，实在太小了，若从结果上看，连“牺牲”都算不上。

所以，紫微认为，这样的二选一，不是一道取舍的送命题，而分明是送分的。

但也同时，是送命。

对一个正道修士来说，尊重并顺应包括异世界在内的天道，是他们的信仰所系，道心所在，能修成真仙，这样的信仰，更是坚定的刻入骨髓。

无视天意，算计天道的行为，堪比高僧破戒，圣徒渎神。

亲手打碎毕生的精神支柱，足以让人走火入魔，乃至崩溃而死。

但紫微没有。

游历期间，他一边做着明知的坏事，一边沿着他年轻时那敬天法地，护佑众生的正道，继续顺利的修炼，他的头脑一直忙碌不休，但心灵却一直安稳。

因为他看透了。

这整个虚空中的诸天万界，运转万物的三千大道，就是这样的无情无耻。

紫微确定。

是冰冷的利益计算，是肮脏的欺骗与伤害，而不是什么真爱和真诚，在推动着历史与文明的前进。

紫微只听说过与神相对的灭世恶魔灾厄之母，并不知晓沧源界里真实的聆箭者，但是，他和她同样，窥见了造物主所设的大道，至极阴冷的侧影。

不过，和聆箭者不同的是，紫微对这黑暗现实的反应，既不是出尘避世，也不是誓死反抗。

因为他看得清楚，一个君子的“玉碎”，不过是历史的浊流里，一声助兴般的脆响，退而独善其身，更是连响声都没有留下。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活过了千年，从一介平民成长到第八十六特异点，紫微早已不再是年轻时那个轻易重义轻生，差点“一声脆响”的“好人”。

人类是对抗不了“道”的。紫微选择了适应，蛰伏，去做大道浊流里，最坚硬的砂石。

他强迫自己收好良心，磨厚脸皮，学会逆着本性的阴谋。

为了救世的悲愿，他把他信仰的天道当成实验室里的动物一样摆弄，为了拿到至高权力，推行自己的计划，他不惜栽赃，暗/杀，清除所有王位前的竞争对手，即使他们和他有着同样的立场。

年轻时纯真温和，刚直不阿的形象，被他苦练到纯熟的演技，与心底其实从未变质的理想完美的保持，它们成为被记入史书的假象，它们总能卸下目标的心防。

就这样吸收浊流里污秽的泥沙，用它保护着不改的初心，紫微让自己和亿万生灵，成功活过了一次次危机。

变得坚硬又黑暗的砂石，终于在潮水里站稳了，逐渐的生长。

紫微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能穿透污浊的河水，看到天空与彼岸。

现在，就像一个一直没被抓到的罪犯，敢作的案会越来越大一样，紫微终于在自己面前，摆上了一个至今为止，最丧心病狂的任务。

他要算计辰渊。

他的家乡，“祖国”……

“母亲”。

在进入橘子结界的时候，紫微就想清楚了。

辰渊已经重病缠身，失去了曾经诸天万界巅峰的力量。辰渊界内的众生里，只是真仙的自己，就是第一战力。

或者说，是驭川这诸天万界第一强者面前，唯一勉强没忽略不计的战力。

显然，辰渊界是赢不了驭川的。

驭川的捕鲸叉很快就会完成，它将像几天前天启骑士穿透橘子结界的那一击一样，长驱直入辰渊界其实脆弱的防御，为所欲为。

辰渊界内外，收割将死天道的天启骑士像秃鹰一样盘桓不去，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驭川盯着辰渊界的目的是什么，紫微其实并不知晓。他不知道虹在辰渊那里，只辗转的刺探到，驭川想要掳走辰渊的人形化身。

如果只是想捕捉辰渊，事情还好办，紫微就跟驭川抢人好了。抢不过，就先撤退，以后再换着花样，去骗去偷。

但问题在于，如果驭川不止要一个人形辰渊呢？

或者说，如果他根本不是要一个人形辰渊呢？

驭川和魔尊合作，群魔入侵辰渊界，血洗人世的惨状，紫微知道了。

所以，没有证据证明，驭川不想侵吞辰渊的真身，不想把上面的原住民全部灭绝。

驭川要掳走辰渊化身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削弱辰渊界的力量，以让他更顺利的侵略，清洗，占地为王。

以紫微的战斗力，就算拼上性命，他能阻止驭川抢走辰渊的几率，也几乎为零。

所以，还不如放弃辰渊，把自己仅有的力量集中在，保护辰渊界里的众生。

保护的方法，就是在驭川的捕鲸叉刺中辰渊界时，把刺中的位置，连同其下方的所有肢体，像壮士断腕一样，整个切掉。

驭川百年内无法制作第二支捕鲸叉，又有一个辰渊在他那里牵制他，至少暂时，他无法再染指辰渊界。

辰渊界失去了一部分肢体，当然会损伤游动能力。但是紫微有丰富的制作外骨骼经验，他能把辰渊界改装成机械鲸鱼，维持它基本的生存。

送分题答完了。面对这两个选项：

选项一，强行保护辰渊本人，最终他和他的子民，都会被驭川干掉。

选项二，任凭辰渊被捉走，并切掉他被刺中的肢体，辰渊是被牺牲了，但是他剩余身体上的亿万众生，可以活下来。

紫微果断的选了第二个。

他不知道驭川其实无意侵略辰渊界，也不知道辰渊界里的那个天启骑士，是足以和驭川一战的超强友军。

不可能知道，不可能相信，根本不会去沟通。

就像驭川和天启，也从来忌惮着，不跟紫微说话一样。

审慎的强者，只能在自己的视角，做出合理，但错误的判断。

进入辰渊界，答好送分题后，紫微就开始准备“截肢”事宜。

穿过橘子结界时，他看到了橘子结界最薄弱的“门轴”部位，如果驭川要对辰渊界动手，只能让捕鲸叉刺向这个地方。

现在的“门轴”，太靠近鲸鱼形辰渊界的中部了，如果从这里切下去，辰渊界几乎被三七分，这样程度的损伤，外骨骼也很难救起来。

所以，紫微打算在地面上悄悄搭一个阵法，到驭川进攻前夕，他就像拉弹弓一样，用阵法拽动“门轴”的位置，把它尽可能的移向鲸鱼的尾巴末端。

橘子结界毕竟是天启出品，辰渊加固，只凭紫微本人的能力，他其实拽不动“门轴”。

不过刚好，鲸鱼尾巴附近的藤壶群岛下面，新世界胚胎的孕育，引起了灵气空前的汇聚。藤壶群岛成为了最好的借力点，让“弹弓”成为了可能。

藤壶群岛散修闯禁制一事，紫微知情，他本来可以顺手帮助负责监管的北辰派长老们处置的。

现在辰渊界民众还不知道紫微回归，他这个“上古神话人物”，只要到藤壶群岛上随便显个灵，杀鸡儆猴威吓一番，就能有效镇住场子。

今日觐见会上的变故，本可以不用发生。

但紫微没有去帮忙。

他坐视马甲天启扮演的“各大宗门”撺掇散修搞破坏，在有些地方，他甚至暗中推了一把，好让自己的同门用最快的速度，背上办事不利的黑锅。

因为只有这样，紫微才能有机会抢掉同门的差事，自己坐镇藤壶群岛，方便的借力，悄悄的拽门轴。

现在，这违背本性坑同门的恶行，正在顺利的发酵。

唯一一件稍有意外的插曲，是它竟把辰渊刺激得当场发病。

如果觐见会因而中止，改日再开，紫微就不能当场抢走藤壶群岛的工作。驭川的捕鲸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完成了，紫微必须争分夺秒的准备拽门轴的弹弓，和切尾巴的剑，他一天也不想，或者说，根本不能耽搁。

不过，辰渊受刺激，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紫微在心里苦笑。

辰渊可不是那些没有智力的普通天道，他那么聪明而敏锐，很可能，在驭川入侵之前，他就会发现藤壶群岛上的小动作，并进而猜出其中的阴险动机。

紫微怕辰渊反抗，如果辰渊要破坏他的准备工事，他没有能力抵挡。

为此，他必须讨好辰渊，与他建立极强的信任，让他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同时，紫微又怕辰渊不反抗。

他怕这只生性仁善的天道，在得知自己是送分题里被舍弃的一方后，欣然接受，甘愿牺牲。

那样的话，紫微真担心自己会下不了手。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放弃大道浊流里灰色的众生，只不顾一切的保护辰渊。

就像保护自己白玉般纯净的初心。

为此，紫微同样必须讨好辰渊，在注定的灾难之前，为他营造一个安稳可信的美梦，延迟他的痛苦，也延迟自己的。

现在，辰渊正因散修的忤逆受了刺激，情绪崩溃，正是一个讨好取信的好时机。

紫微侵入了辰渊的识海，他认为自己能够，也必须冷静的完成，这有生以来最丧心病狂的作案。

1那个不废江河万古流的诗，原意和本文中的意思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