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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渊目光中的狠戾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随着他的情绪天道的威压弥漫在大殿正穿过窗口的风,硬生生的停住墙边的盆栽灵植猛然垂下枝叶,不停的颤抖。

在场的北辰派长老,都是修为深厚品性高洁的大能不会因威慑而退缩,但他们也无法停止直面天怒时生理性的寒毛倒竖,心神动荡。

反而是天启,他表面上配合着场景,扮演着愧疚惶恐的反应实际上,心中却一点也不慌张。

辰渊那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恨极模样乍一看是好像他看穿他的马甲发现他了。

但天启可以确定,辰渊肯定没有。

辰渊就算再聪明再坚强他的本质还是感性驱动的性子。天启很了解。辰渊要是真的发现这毁了他一生的极爱又极恨的“噩梦”竟然就在他身边阴魂不散他怎么可能还绷得住理智安静的坐在位子上。

他应该从台阶上三两步扑下来,然后像野兽一样手撕他的噩梦,甚至张嘴咬断噩梦的脖子才对。

或者说,更大的可能,是他应该在台阶上飞扑到一半时,身体就承受不住激烈的情绪,口吐鲜血的昏过去。

而辰渊像现在这样,理智的,故意的表现出凶狠的姿态……

如果只是用来表示对他的新世界胚胎的重视,那太过了。

结合辰渊在碧血原那日的表现,只有可能,是他正在竖立一个冷酷阴狠的新形象。

原来,辰渊不是为了解蛊,而是确定自己时日无多,或者说,是立了死志,才特意与魔尊合道,生育新世界。

同时,为了让他的子民成功移民新世界,辰渊要扮演一个暴君。他要逐步让他的子民厌弃他,直至将他讨伐、肢解,好做成移民的工具。

对辰渊的计划毫不知情的天启,此刻迅速做出了正确的推断。

那就更不能让这个新世界胚胎留着了。天启想。

在辰渊眼里,霁天璇待他仍然没有一丝感情,所以他敢这样作践自己,他不担心有谁为他伤心。

但天启却知道,他的小姑娘真正的心意。

天启不能让辰渊变坏,不能让霁天璇为辰渊伤心。所以,他必须用足够快的速度,把那使辰渊决心扮演暴君的理由和基石,完全的除去。

只是,把辰渊弄“流产”了,对他肯定是个巨大的打击,他心情不好,霁天璇就会心情不好。

还有更重要的,破坏胚胎后,蛊虫的工作就会继续。霁天璇进阶金丹时,理应从辰渊那里吸取的生命力,将会立刻流进她身上的子蛊,而辰渊的身体状况,将会因此明显的恶化。

所以,破坏胚胎的事,做得要足够温和,要在下手的同时,安抚辰渊的心情,还要缓解他身上的病痛,并且,不能让霁天璇发现子蛊的存在……

天启现在只调动了藤壶群岛周围的散修,这些细节,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他打算,就趁这场觐见会的机会,出言试探一下辰渊、霁天璇、紫微和其他重要人物,为自己的下一步棋做参考。

此时,给够全场无言的压力后,王座上的辰渊终于开口了。

“程无瑕,我特别交代过你,要对散修从严处置。”

辰渊果然没有发现天启,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三个马甲天启中,领头的那个,冷声直呼马甲的姓名:

“可是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把捉到的散修投进监狱,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都原地杀了?若不是那几个越狱的头目,何至于酿成今日大祸!”

台阶下,披着程无瑕马甲的天启,先是恭敬的磕头谢罪,随后,他又按照这个马甲向来有话直说,不卑不亢的人设抬起头来,向辰渊行礼道:

“我等深知,尊上心性仁善,爱护每一位子民。所以,我等既领尊上之命,当严守本界法理,断不能轻易杀戮。今日藤壶群岛禁制受损,罪责不在散修没有尽死,而全在我等监管禁制不力,我等愿承担任何责罚。”

这番按程无瑕人设做的回答,不怎么好听,但也都是没什么尖锐的实诚话。

然而,却如天启所料,真的戳痛辰渊了。

低着头的天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辰渊的手在袖子里猛然握紧,他的脸色惨白到几乎发青。

下一刻,辰渊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辰渊重病在身,没有为他当众咳血而惊讶,只有对他的关切,迅速超过了仍弥漫大典中,天道威压带来的震慑。君如卿有些惊慌的从侧边的座位上站起,抱住辰渊,给他喂应急的药物。霁天璇担心的扶住辰渊的另一边肩膀,目光却仍不时瞧向台阶下,神情若有所思。

辰渊靠在君如卿怀里,努力的自己平复情绪,却一时毫无效果。心脏处像是有一只手在揉捏作弄一般的绞痛越来越严重,他咳得喘不过气来,听力都一时有些模糊。

他只隐约听到,被他责问的程无瑕在解释藤壶群岛禁制现已得补救,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后来还有其他人出列,对他软语安慰,请示是否上前为他诊治,恳劝他不要为不入流的散修和他们的错误伤了自己……

可他们不能理解,他现在心绪激荡,不是为了他那重要的胚胎受到威胁,也不是为了散修的恶行,或是北辰派的工作失误。

他只是很痛苦,他又一次直面了,为什么自己的灵魂没有一个人在乎,为什么自己拥有智慧以后,一直不断被伤害的原因。

“因为心性仁善。”

全世界都知道,辰渊界的天道非常温和仁慈。

它喜欢君子,只让对世界做过大贡献的正道飞升,却也对不那么光明的普通小民心怀悲悯。除了对严重残害生灵的大恶之人,它从未降下过天罚。

早期修真界用野蛮手法开采灵石矿弄痛了它,它也没有像一只天道巨兽该做的那样,立刻暴起杀人,用血的教训逼迫人类进步。相反,它给予人类充分的忍耐和宽容,直到他们在天启的帮助下,用最小的代价,得到了开采灵石矿的正确方法。

它管束它的神兽,不让他们吃人,没有灵根的“废物”也不许吃。它允许人类难民在功能类似于它身上“穴位”的重要秘境边定居,紧邻碧血原的城市群,就是这样诞生的……

一个个印象累积,一桩桩证据排列,让辰渊界的人类,早已习惯于“辰渊界天道心性仁善。”

北辰派这样的好人,只是笃信辰渊不会杀伐果断,只会在看到他摆出暴君脸,听到他想对散修格杀勿论的命令时,惊讶的反驳。

但是,像藤壶群岛散修这样的,底层的“坏人”

辰渊知道,这批散修本来居住在群岛旁边的小型大陆上。然而,那片大陆上,正好有千机阁的本部。

和北辰派类似,千机阁也是武林门派出身的正道宗门。但和担当着修真界正道之首,磨炼出温和气度的北辰派不同,并不位高权重的千机阁,仍然保留着相当程度快意恩仇的江湖习气。千机阁常年清剿在他们地界作恶的散修,侥幸漏网的散修,只能逃到海对面,荒芜贫瘠的藤壶群岛。

千百年来,没有一个散修敢渡海回去,找千机阁报仇,拿回他们的财物。

在程无瑕刚才的报告里,散修用于破开藤壶群岛禁制的法器,来自其他大宗门。这些法器里,埋设了不平等的契约,只要散修对这些法器滴血认主,使用它们,他们就会永远受制于这些法器的主人。

谁都看得出提供法器者,是要用散修的性命当枪使,破坏北辰派的工作,所以很多散修收到的,都不是合作的邀请,而是明面的威胁。他们被命令必须滴血认主,然后去闯禁制。

藤壶群岛上几十万个散修,也没有一个人敢拒绝。他们都拿好法器,乖乖的去当枪了。

只有辰渊天道本人,他降下不得进入藤壶群岛中心禁区的旨意,他在藤壶群岛布下了重重的禁制,他用天道的威压在禁制外做了警示。

然而,藤壶群岛的居民,几乎没有一个理会他。每时每刻,都有数以万计的散修,公然违抗他们至高无上的天道。

人类对天道的敬畏,其实是刻入灵魂的。散修主观上没有蔑视辰渊的意思。

只是,对千机阁的恐惧,对其他大宗门的忌惮,想要活命的渴望,想要禁地内财宝的贪欲,也是刻入灵魂的。

相比得罪又暴力又强硬的千机阁和各大宗门,相比自己在荒芜的藤壶群岛外围困死,显然,还是得罪“生性仁善”的辰渊天道,成本要小一点。

当人面临必须牺牲一方利益的选择时,他们总是选择牺牲“仁善”那一方的。没人尊重好人的诉求,没人在乎好人的心。

辰渊不是不懂这种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他正在痛改前非,扮好暴君,做一只称职的天道。

他以冰冷威严之姿降临碧血原,他一句话架空了霁天璇的权力,他面无表情的处决了碎玉,他对着北辰派摆出暴君姿态……他正在切实有效的,一步步打破人们心中,千万年来形成的固有印象。

甚至,会被藤壶群岛散修忤逆,正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在给北辰派下达命令时,不明说格杀勿论,而是含糊的“从严监管”,就是想让闯禁制变得更诱人,把事情再闹大一些。

然后,他就能以雷霆手段,残忍的全灭藤壶群岛散修,并过分严厉的惩处“办事不利”的北辰派经办人,自然又有力的,达成他暴君之路的正式第一步。

可是,明明一切都是意料中,计划好的,辰渊却仍是在得知散修们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忤逆他,听到“程无瑕”那么自然的说着“尊上心性仁善”时,无法自控的痛苦。

他感到曾经被天启,被造物主背叛时,那只在他心上作弄的手又攥紧了他,开始了漫长而残忍的折磨。

明知道不可以在公共场合失态,但他还是受不住这样的剧痛,痛到精神恍惚。

用尽最后的意志,借君如卿的身形挡住动作,辰渊紧紧按住胸口,无力的手指,把几层衣襟都揪乱。他把脸藏在君如卿怀里,厚厚的布料浸透他咳出的鲜血,掩盖住虚弱的呻/吟。

他已经听不清周边的响动,时间变得无比缓慢,他只能隐约的感到,旁边的霁天璇似乎站起来,要宣布暂时休会,君如卿正一只手揽紧他的肩膀,一只手伸向他的膝弯。

然而,就在霁天璇话音刚落时,辰渊突然听到了紫微的声音。

“请等一等,容我再说一句。”

紫微说话字正腔圆,声线也特别清晰而有穿透力。被疼痛折磨得混沌的意识中,唯有这样的声音,像是穿透痛苦的一线光芒,能让辰渊清楚的听到。

那声音由远及近,是紫微从人群中走上前来。

他越过出列认罪的马甲天启三人,到台阶下的最前方,郑重的跪下。

下一刻,辰渊忽然感到自己识海中的景象急速变幻。

混沌的深渊,化作一片青葱的草地。草地的中心,他看到穿着北辰派制服,戴着杏色围巾的紫微,站在自己面前。

紫微竟侵入了他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