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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卿过来我这里不要出去。”

君如卿正要拿起法杖,应声去霁天璇身边一同迎战灵兽群时,辰渊却拉住了他。

然后辰渊冷冷的看着守在他窗前,正试图迎战“吃人大螃蟹”的霁天璇。

少女正拿着剑紧张的盯着疾速靠近的蟹形灵兽潮,她周身的剑意已经展开方圆三十尺内,无数地下的小生物在剑意威压下瑟瑟发抖。

“霁天璇!”

辰渊紧握着手指,冷声喝道。他甚至不再用昵称,而是极不客气的连名带姓:

“收起剑意,给我回来!”

语毕,也不等少女回答辰渊直接用白符纸唤起清风,将她原地拎起,横着拽进了窗子里。

“辰渊?你干什么?!”

霁天璇震惊道。

被拽走的过程中,她虽然依言收起了剑意,但她的剑尖仍坚持警惕的指着窗外。

辰渊:“你自己看!”

天道先生说话的声调一直是平直的但现在他的语气少有的强硬。

乖乖被辰渊捉住双手收缴了剑,霁天璇站在辰渊床边,依言看着窗外。

那些“巨型吃人螃蟹怪”,已经像潮水一样涌到了行宫的墙角。尖锐的长脚踏过泥地,留下密密麻麻的深坑,连不少石块都被戳碎,有来不及逃离的小动物,被整个踩扁在深坑里。

但明明窗子开着,里面两个软嫩嫩的人类,全身都写着“我的肉很好吃”,这些长相凶悍,饿得眼冒绿光的猛兽们,却只是多看了一小眼,犹豫了一小下,就飞速的路过了窗子。

它们只团团包围在行宫墙边,挥舞着大钳子挖掘泥地,好像在为行宫建造护城河。

“它们是什么灵兽,在做什么?”霁天璇问辰渊。

辰渊:“成精的北地雪蟹,在准备繁殖。”

“这种灵兽进阶无望,寿元将尽时,会自然进入发情期。它们会在深秋到初冬时的清晨上岸,这一天的时间里,它们不饮不食,只专注求偶,交/配,产卵。繁殖完成后,它们就会在当天入夜时死亡。”

辰渊解释道:

“灵兽雪蟹喜欢将产卵地选在灵气聚集的地方,我们这座行宫附近,正是适合的场所。所以,它们才会集体围拢来,紧贴着行宫挖掘巢穴。

阿霁,它们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刚才差点被你毁了。”

说着,辰渊冷冷的横了霁天璇一眼。

“……原来如此。”霁天璇并不回避辰渊的视线,只向他郑重的点头,表示懂了。

然后,少女诚恳的对行宫外的螃蟹们,以及被剑意影响的其他小动物道歉,“对不起。”

窗外,在雌雪蟹挖掘产卵巢穴的同时,跟随着一起上岸的雄雪蟹,开始了求偶的舞蹈。

雄蟹们抬着八条长腿,在雌蟹所在的墙边来回走动,像郑重的巡回亮相。它们举起钳子,用力伸长,有节奏的挥舞,好从各个角度展现自己坚硬的外壳,强壮的肌肉,还有储藏着大量灵气的宽广经脉。

体内珍藏了一辈子的灵气,连捕食时都不轻易使用,此刻,却被雄蟹们毫不节省的,全部释放到甲壳上,只为发出更缤纷闪烁的光芒,好让最强壮美丽的雌蟹,对它报以青眼。

为了争夺一个更靠近行宫处雌蟹的好位置,雄蟹们互相拥挤,踩踏,甚至大打出手。

一堆半人高的巨大灵兽在泥地上翻滚撕咬,每一秒都有钳子和腿被扯落下来,甚至有众多弱小者,在争斗中当场死去。

地上不断增多的尸体,为它们更强壮的同类铺平了道路,幸存者的前进更加快速。

再过片刻,最先做好巢穴的,最强壮的雌蟹,开始回应走在最前,最强壮的雄蟹。其他的配对,也依次进行。

升起的太阳下,这些长相凶悍的猛兽,渐渐安静的成双依偎。

阳光为它们镀了一层温柔的金边,长长的影子投在泥地上,笼罩了旁边竞争失败者的尸体,像为它盖上了一块送它安息的布。

成功交配完,将装着后代的卵埋藏进巢穴,螃蟹夫妇就分开,各自返回了海洋。

因为在繁殖中用掉了所有的灵力,这些螃蟹变得虚弱,它们身体的浅橘色变得更浅,泛着些微的苍白。早晨还活蹦乱跳,此刻却步履蹒跚。

但就像明明还可以存活更久,却偏要选择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与交/欢,提前结束一切那样,螃蟹们一直努力朝前走着。

每一步都是挣扎和痛苦,它们却定要回去生养它们的大海。

将身体与生命归还。

让海洋把它们变成另一种形式,交给其他需要它们的生灵。

……也许,当子代出生,从泥地上返回海中时,就能吃到用亲代尸体供养出的小动物。

并不高等的野兽,一次普通的繁殖,在第一次见到它的人看来,却真像一场悲壮的诗剧。

君如卿凝望着泥地上的蟹群,一时看呆了。

霁天璇也看了不少时间。

辰渊却忽然打断了两个小伙伴各自的思索。

与训斥霁天璇时,激动的模样大相径庭,看着窗外那生命奇景的辰渊,表情却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繁殖期的雪蟹,最是肥美。”

沉默许久,辰渊竟只冷冷的这样说道:

“它们现在失去了灵力,又很好捉。

不如我们现在捉一只,把它煮了。”

很煞风景的说完,辰渊竟直接唤起清风,从泥地边拎起一只完成了繁衍,正挣扎着爬回海边的雌雪蟹。

再在地上挖出一个装开水的大锅,天道先生冷酷的把这只“伟大又悲壮”的螃蟹扔进去,几乎瞬间就煮熟了。

“过来,吃午饭。”

暴力的把熟蟹大卸八块,敲碎外壳,露出柔嫩的肉,辰渊板着脸生硬的呼唤道。

三人坐在行宫里吃螃蟹。

因为辰渊满脸写着“我不高兴,别惹我。”,席间一时无话。

直到吃得差不多,霁天璇打破了沉默。

她问辰渊:

“辰渊,很抱歉今日有此误会,我是真没想到,成精的雪蟹,相貌竟会变得如此扭曲可怕。

现在,我还有一事不解,据我所知,雪蟹都是在海中繁殖?同时,它们一生该有许多次繁殖机会,不会这样一天就死。有好几份记录表明,螃蟹类即使修成了灵兽,原本的习性也不会改变?”

霁天璇读过许多博物志,对各种动物确实有不少了解。

然而听了好学生的不懂就问,辰渊却再度不悦的横她一眼,神情中,冷意更甚:

“这片海域里的灵兽雪蟹,就是这么特殊,长得就是这么可怕。你们那些博物志没记载到,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

而且,我就奇怪了,此地海域与你圣女殿山下的海相通,你那里分明也有这样的雪蟹分布,这几百年来,你竟一次也未见过?”

辰渊转过身来,紧盯着霁天璇:

“阿霁,先前我让你讲别人的故事,你让我发现,你不能感受常人的七情六欲。

我让你自己编一个勇者故事,你却给我编得比原版还假,你不明白公主的价值,不明白人心何以凝聚,你从根本上错到了极点。

……这些,我都可以忍,我可以等你以后慢慢学会。

但现在,你居然还告诉我,你这个志在寰宇与众生的大英雄,连自己家门口的情形都不去掌握?”

因为激动,辰渊说话时,痛苦的按着胸口,不住咳出鲜血,脸色变得惨白。

君如卿被辰渊如此严厉的模样吓着了,过去搀扶的时候,手脚都在发抖,差点在椅子边绊了一跤。

“阿霁,原来你对世界的认识,竟全在书上?”

倚在君如卿肩头,辰渊继续训斥道:

“连亲自修身齐家都没有做到,你就要跟我妄谈治国平天下?”

说完,深深叹一口气,辰渊闭上眼睛,不再看霁天璇。

……辰渊最近真是很不对劲,怎么随便什么小事都上纲上线。

……他在着急些什么?

霁天璇想。

其实,那个最残忍的答案,早就呼之欲出。

但她从来否定它。

因为,她正想去改变她自信有能力改变。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起点还很低,存在着那么多问题。

她也有决心,一件件去进步。

于是,被辰渊毫不留情的当着其他人的面骂了,霁天璇也即不顶撞,又不瑟缩。

她只对他点头:

“你说的我会好好去想,只是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解释。”

霁天璇诚恳道:

“我是一次也没见过圣女殿山下的雪蟹灵兽。

但这只因为,我是圣女,遵照礼数,我必须长住殿中,不能随便旅行。

而唯有遵守圣女的职责,我才能持续受到各方尊奉,顺利的调用举世之力。

唯有如此,当这片海域中,真的发生任何与我职责与理念相关之事,我才有能力以最快的速度调查,并解决它。

若是我偏要什么都亲身体会,反而什么都解决不了。”

闻言,辰渊想了想。

然后更生气的蹙眉:

“礼数不让你出门……你就不会偷偷溜出来吗?你有剑意,打出去都没有难度。”

……真是,很有这只天道先生风格的脑回路。

霁天璇叹口气,平静的反驳道:

“我是可以溜出来,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但是,当天值班的侍从,一定会受到重罚。”

辰渊不说话了。

他的神情渐渐的缓和,却也渐渐的悲伤。

“……小姑娘。”

被君如卿搀扶着,辰渊走过来。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霁天璇的头:

“其实你并没有三百十四岁,你只是活了三百个十四岁,而已。

而这三百个十四岁里,你的全部生命,都用来为别人送死。

你,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

我不认可你的道。

绝不让你再进阶。”

用最温柔的语气,撂下一句对修士来说最严酷的判决,辰渊让君如卿扶回房间,径自躺下休息了。

霁天璇留在饭桌边,独自思索。

她并不怎么明白辰渊说的话。

辰渊这个“老师”,比天启严厉太多,却有一点很相似:

他们从来不会把教导直言点破,只会让她慢慢的从实事中体会。

目前,辰渊唯一明确指引的悟道机缘,就是与碎玉的相见。

“那就等过几日,我们回去了楚朝村镇,再说吧。”

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挨骂的霁天璇,却仍旧保持着只专注解决问题的冷静心态。

这样想好以后,她就把辰渊方才的过激态度,连同那道禁止进阶的冷酷宣判,全都放在一边了,完全不记仇。

在行宫卧床休养了两日,辰渊要求离开海边,返回楚朝境内。

坐上马车,三人启程。

三人选了最方便的回程路线:不走岩溶地貌区域,而是逆着入海的河流,沿岸向北前进。

河里,正好有成千上万条逆流而上的鲑鱼,和三人同行。

鲑鱼群洄游的壮观场景,堪称举世闻名。

连没学过博物的君如卿,都知道这种鱼不惜艰难的越过急流,礁石,捕食者……一切障碍,只为返回自己出生的河流,繁殖后代,并在繁殖后迅速死亡的壮烈故事。

两个小伙伴感慨的观看这又一场生命奇景时。

辰渊的反应,又是死一样的平静。

然后,又是冷酷残忍的要吃鱼。

天道先生亲自下了马车,挽起裤腿,站到了河流的浅水区中。

像一只饥饿的熊一样,辰渊弯下腰,徒手捕捞着繁殖完成,等待死亡的鲑鱼。

“这一只,切生鱼片。”

他把捉到的鱼抛给岸上的小伙伴:

“这一只,加点黑胡椒煎了。”

夕阳下,三位旅人坐在马车边,沉默的吃着红红的鲑鱼肉。

风吹起河岸上的长草,早晨出生的蜉蝣,在此时羽化,交/尾。

低空中,顿时飞舞起无数对脆弱又美丽的翅膀。

完成这一生一次的盛大舞蹈,留下自己的传承,这些朝生暮死的小虫子,就会安静的消失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

“明天,我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临睡前,连日沉默不语的辰渊,忽然对两位小伙伴说道:

“我该生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