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哥哥(1 / 1)

“呵,失忆?”

尖锐的女声拖长了尾调透着昭然若揭的讽意:“宁王红口白牙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倘若这普天之下的罪人都学您那未婚妻说失忆就失忆还要什么公道王法?”

群英殿里原本寂静无声,太后这句讥讽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凝滞的气氛。朝臣面面相觑,北越使臣索性小声议论起来。

皇帝的面色亦是不好看:“宁王,你说过阮秋色醒来便会给我们一个交代这便是你给朕的交代?”

“回皇上阮秋色失忆确有其事,臣亦是始料未及。”卫珩站得笔直,只垂首道,“她伤及头颅,眼下只将自己当做十岁孩童,臣恐其御前无状便没将她带来。至于承诺给陛下的交代……”

他顿了顿才道:“臣相信阮秋色绝不会做出谋害公主之举。她无法当堂为自己申辩然而此案疑点颇多请陛下宽容些时日臣定会让昨夜的真相水落石出。”

“哀家怎么觉得宁王这是想拖延时间呐?”太后幽幽道“阮秋色犯案证据确凿,便是给了你时间又能查出什么?万一你那未婚妻趁机逃了你让皇上如何向北越国君交代呢……”

“要判定一桩案子被害者、犯人、证人证物和犯案动机缺一不可。”卫珩不卑不亢道,“眼下公主下落不明,尚有寻到的可能阮秋色亦没有谋害公主的动机,太后何必急着定她的罪名?”

“怎么没有动机?”太后眉毛一挑,“在座皆知,昭鸾公主此番出使是为寻心上人。这些日子她接触过的男子不外乎你与裴世子,晚宴上她说那人已经寻到,又并非裴世子,不就只能是你宁王了吗?公主既属意于你,阮秋色因妒生恨,这动机还不充分?”

卫珩似是觉得无稽,哂笑一声才道:“太后说笑了。我没有得公主垂青的本事,这些日子亦与公主甚少交集。明眼人都看得出公主究竟对谁有意,女儿家面薄,不愿当众承认罢了。”

“你说没有便没有?”太后嘲道,“宴上公主可是亲口否了裴昱,宁王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昭鸾近来日日去纠缠的人是裴昱,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太后所言非虚,况且眼下除了阮秋色,又没有别的嫌疑人……

正犹豫着,却听那北越三皇子道:“要证明这个倒也不难。我听昭鸾说起过,她那恩人身上有个印记……”

听到这里,卫珩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三皇子下一句便是:“当年那人为了救昭鸾,小腿曾被狼咬伤过。既然此案事关重大,我想这一点也该查验清楚,方知阮秋色有无动机。”

皇帝自然没什么异议,便同卫珩商量:“那便……”

卫珩的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记。

数年前那夜的记忆从脑海中翻卷而过北境的狂风,双目莹绿的狼群,跌跌撞撞狂奔的少女……

那把玄铁长刀他使得不顺,才让狼群有了可乘之机。头狼的犬牙深陷进皮肉的瞬间,少女的尖叫划破长空,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刺耳

当年救下昭鸾的人,是他。

那本就是顺手之举,回营后将不称手的宝刀赠与裴昱,这件事就此翻篇,再没想起过。

直到前些时候,阮秋色为了此事纠结不已,他才从记忆中搜刮出这段过往。当时为免她胡思乱想,他矢口否认,轻易搪塞了过去。

是以阮秋色自始至终不知道昭鸾要找的人便是他,可一旦验明正身,她百口莫辩。

卫珩深吸了口气,好似做了什么决定。

“此案涉及两国邦交,的确关系重大。”他抬头直视着皇帝道,“阮秋色将为臣一体同心之妻,倘若真与此案有关,臣亦不能撇清干系。因而恳请陛下允我五日,若是无法证明阮秋色的清白,臣愿与她共同承担谋害公主之罪责。”

“这样的交代,不知皇上和三皇子能否接受?”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皇帝不由得一愣:“谋害公主……可是死罪。”

“是。”卫珩平静道,“臣亦坚信阮秋色清白无辜。”

三皇子与北越使团众臣交换了眼神,也都无异议卫珩身为亲王,又是声名远扬的大理寺卿,他既然赌上自身性命来查此案,五日之期倒不是等不得。

至于方才提到的作案动机,反被卫珩这一通陈词衬托成了细枝末节,便也没有再提。

“想不到宁王竟是这样的痴情种子,哀家倒是有些感动。”太后幽幽地叹了句,“你既然有如此担当,那哀家与皇帝便拭目以待,看你能查出什么来。”

她说着便扶着身侧温筠的手,不紧不慢地步下高台,往殿外行去。路过卫珩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含着笑意说了句:“宁王可听过情深不寿的道理?说是痴情的人,都活不长呢。”

卫珩回到宁王府下榻的朝露殿时,见阮秋色正趴在桌边,专心致志地描画着什么。她握笔的姿势倒很像样,只是颊边沾了团浓黑的墨块,看起来像只小花猫。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瞧了她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行至她身后。

“在画什么?”

阮秋色不防他靠近,吓了老大一跳。沾满墨汁的笔尖划过纸页,从那画中头上长犄角,脸上戴面具,还张着血盆大口的大魔王身上横贯了过去。

“没、没画什么!”小姑娘心虚道。

卫珩本来没觉得她画的这形容可怖的怪物是自己,可阮秋色此地无银三百两,畏畏缩缩地把手背在了身后,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心里有鬼。

他这才皱紧了眉头:“你可别说这画的是本王。”

阮秋色“嗖”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下地,后退了好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才敢拧着脖子同他顶嘴:“我、我画你做什么?我画的是、是坏人哥哥!”

说的好像卫珩不知道“坏人哥哥”是阮秋色给他取的别名。

卫珩忽然有了扶额叹气的冲动他想象中阮秋色小时候一定乖巧又绵软,如今才知道……她还是挺熊的。

阮秋色自觉回答得无缝,明明偷偷骂了卫珩,他却听不出来。于是沾沾自喜地坐到桌边开始吃点心。

卫珩无奈地将那画收到一旁,一时拿捏不准该如何取信于十岁小姑娘。抬眼去看阮秋色,见她吃得香甜,便随口问了一句:“好吃吗?”

谁料阮秋色闻言,立刻将桌上放点心的食盒端起来往身后藏,嘴巴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却忽闪着眼睛,含含糊糊道:“不、一点儿也不好吃……”

一块也不给你!

“……”

卫珩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着实太多了些。

正惆怅着,却见时青领了一人进来通报:“王爷,裴世子回来了。”

裴昱跟在他身后急步迈进门:“听说表嫂醒了?”

他身上的禁军制式铠甲上还沾着不少灰土草屑听闻昭鸾公主落水,裴昱率人沿着河岸搜寻了一整夜,双目熬得通红,唇角亦生出些青色的胡茬。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裴昱便三两步抢至阮秋色面前,神色焦灼道,“好端端地,昭鸾怎么会落水?”

面对他的追问,阮秋色懵懂地眨巴眨巴眼睛,嘴里的点心都忘了咽。

卫珩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以眼神示意时青将她带出门,才问裴昱道:“昨夜晚宴后你去了哪里?”

“我?”裴昱不解他为何问这个,但见卫珩一脸严肃,便想了想才道,“有宫人来说,陛下临时起意,明日送走使团,要与群臣在西林苑围猎,我便去御马场检视马匹……”

这便对了。御马场与宫苑间相去甚远,难怪阮秋色昨夜遍寻不着裴昱。

“那传话的宫人你可还记得?”卫珩问。

“这……”裴昱蹙着眉头回想了半晌,“是个年纪很轻的小内侍,夜里光线不好,我也没细瞧,倘若再看见他,也不知还能不能认得出……”

见卫珩一言不发,似是陷入了沉思,裴昱赶忙追问道:“这内侍有什么问题么?与此事有何关联?”

“昨夜昭鸾公主落水之后,阮秋色的第一反应是去找你。”卫珩道,“被那内官罗有德指认时,她也曾说过,只要等到你来,真相便可大白。”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裴昱一头雾水,“况且公主落水,表嫂应该就近找人去救才对……”

“所以本王思来想去,昨夜之事似乎只有一种解释,极其简单的一种解释。”卫珩道,“对于阮秋色来说,让你知道公主落水,比救人更重要,也比证明她自己的清白更重要。”

“这……是什么意思?”裴昱越发听得糊涂。

“意思就是昨夜之事原本只是演给你看的一场戏。”卫珩道,“公主根本没有落水,至少在阮秋色离开望月台去寻你之前,还没有落水。”

裴昱艰难地消化着他话里的信息:“演落水的戏……给我看?她为何要这么做?”

不消卫珩回答,他自己便觉出了其中的端倪:“难道是因为昨夜晚宴上那出戏?”

那出望月台里,女将军跳江而亡,才让薄情的状元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倘若昭鸾受了那戏文启发,想用同样的手段让他回心转意……

“太荒唐了……”裴昱万万想不到这一出闹剧竟然会是因自己而起,不由得跌坐在椅上,喃喃道,“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是很荒唐。”卫珩道,“可这样一来,阮秋色的种种举动便有了合理的解释:既然公主落水只是演戏,阮秋色自然不想闹大,所以没有声张,反而直接去寻你。被罗有德诬陷时,她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想着等你现身因为只要这出戏达到了目的,公主自会出面解释,她身上的嫌疑便可以洗脱。”

裴昱闻言,沉默了良久,眼里忽地生出些希望。

“既然只是演戏……那公主现在何处呢?”

卫珩眸光晦暗,轻声说了句:“我方才说的是,在阮秋色离开望月台前,公主还没有落水。”

他话中的不详意味如此明显,以至于裴昱还没领会其意,胸腔便没来由地一恸:“表哥是说……”

“她们俩想得简单,殊不知从一开始便落入了别人设好的陷阱那罗有德敢出面指认阮秋色,八成是因为在阮秋色走后,有人将这假戏做成了真……”

卫珩与裴昱出门时,阮秋色正蹲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观察草丛边的蚂蚁。

“侍卫哥哥你瞧,”她指着排成一列向前挪动的蚁群,对着时青叽叽喳喳,“蚂蚁都在往高处搬家,我爹说过,这是快要下雨了。”

时青配合地蹲在她旁边,耐心地夸奖道:“你记性真好。”

看着小姑娘喜滋滋地抿唇笑起来,卫珩心里一酸:退回到十岁的阮阿秋,似乎同谁都相处得融洽,只对他一人爱答不理。

裴昱的目光在阮秋色与卫珩之间转了转,叹了口气道:“表嫂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不知。大夫说可能数日,可能数月……”卫珩轻声答道,“不过,眼下这样也好。”

无知无觉,无忧无虑,总比内疚担忧来得好。

听到有人走近,阮秋色一抬头,便看见卫珩与裴昱站在廊下,正盯着她瞧。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略过了卫珩,落在裴昱身上,竟冲他绽出个甜甜的笑脸:“将军哥哥,你要走了吗?”

这差别待遇过于明显,卫珩心中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烧。

裴昱愣了愣,到底咽下了那句“表嫂”,只点头说了声“再会”,便顶着卫珩阴沉沉的视线匆匆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将军?”卫珩在阮秋色身侧蹲下,状若无意地发问。

阮秋色给了他一个“你真没见识”的眼神:“你没看过画本么?穿铠甲的当然是将军啦。”

“知道他是将军,所以冲着他笑?”宁王大人语气酸溜溜的,“小小年纪还学会了谄媚。”

“你才铲煤!”阮秋色还不明白“谄媚”是什么意思,但却能从口吻中听出不是好话,于是颇为聪明地引申道,“铲煤的坏人,良心铲得黑黑的!”

卫珩的耐性彻底告罄,索性伸手过去,一左一右地捏住了阮秋色腮边软肉:“本王脸上写着坏人二字?哪里招你惹你了?”

阮秋色惊呆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铲煤”又黑心的面具大魔王竟敢动手动脚!

她掰不开他的手,气得直蹬腿:“坏人!松手!呀!”

阮秋色一边叫,一边胡乱挥手去打卫珩,一个不经意,便袭向了他脸上的面具。卫珩侧脸去避,却没来得及伴随着小姑娘“嗷”的一声痛呼,那银质的面具也跟着“当啷”一声落了地。

“痛痛痛”阮秋色眼泪汪汪,才将被磕痛的手在空中甩了两下,那手便被卫珩捉去了细瞧。她手背上薄皮覆盖的骨节被磕得通红,难怪要叫疼。

“不听话的小姑娘果然没好果子吃。”卫珩嘴上落井下石,手指却轻柔地落在她骨节上揉捏起来。揉了好一会儿,见阮秋色不再嘶嘶地呼痛,才松开她的手,顺势在她鼻尖刮了一记,“知恩图报懂不懂?都替你揉了痛处,便不能再叫本王坏人哥哥了。”

说罢,他等着阮秋色气哼哼地反驳。

却不料她只是愣愣地望着自己,黑葡萄似的眼珠清凌凌的,里面原本的厌恶和恐惧一扫而空。

“原来不是坏人哥哥……”

阮秋色看傻了似的,呆呆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卫珩面颊上莹润如玉的皮肤。

然后她嘴角一牵,眼尾眉梢也跟着甜蜜蜜的弯了起来:“是美人哥哥!”

卫珩珩:嘻,幸亏老婆是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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