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1 / 1)

“来路不正”四个字被范昀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多少让阮秋色有些吃惊。

这座画舫宽敞气派共有两层。若是忽略掉船身倒像是一座雕梁画栋,平地而起的小楼。

阮秋色他们正坐在一层的花厅里身后是两个巨大的博古架上头摆了琳琅满目的物件。花瓶玉器,字画典籍,阮秋色一一看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她目光四下里转了一圈落在中堂挂画的题跋上眼睛都直了

“范公子我没看错吧。这画上题的是寒月千山图?”阮秋色走上前去细瞧,“可据我所知,这画不是随葬南朝梁帝了吗?”

寒月千山图是千年前的南朝画家黄冉最有名的作品传世不过数年便流传至南朝梁帝手中。梁帝对此画爱不释手甚至立下口谕待他百年之后以此画随葬便可独占这件绝伦的艺术品。

阮秋色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那纸张的色泽与画上的笔法确与黄冉现存的作品一般无二,这是真迹。

“所以说是来路不正。”范昀微笑着看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在这船市里见到什么都不奇怪。”

“这真是……太神奇了。”阮秋色喃喃感叹“公子方才说,船市里每一艘船都做着不同的生意。那其他船上都卖些什么?”

有这艘船珠玉在前,她简直难以想象其他船上会有怎样的好东西。

范昀敛去了面上的笑容,淡淡道:“都是些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见阮秋色茫然地眨眨眼,他低咳一声,压着嗓子道:“比如,听闻有一艘船上,专门接待那些青楼楚馆都不敢接待的客人,三不五时便会抬出来妓子的尸身。”

阮秋色听得心下一寒:“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没人管?”

“管不了的。”范昀淡声道,“一来是因为,那些妓子都是签了生死文书的,真要细究起来也是无法论罪二来是因为,他们筛选客人仔细得很,若没有上船的凭证,你根本见不到这船的影子。”

阮秋色听得皱紧了眉头。范昀口中的船市,倒让她想起了另一群人,也是一样的小心谨慎,做着见不得光的生意。

这船市和朱门,会有什么关系吗?

范昀忽然正色道:“邱小姐,你既同我一起上船,自然也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下了这船,船上发生的一切,万不可同他人说起。”

阮秋色心虚了一瞬,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应了。

“还有,在这船上不要提买卖二字。与船上的人打交道,自有另一套说辞,但你多半只来这一次,我便不教你了。”范昀请轻呷了口茶道,“你只当自己是来喝茶的,看上了什么便告诉我,由我去询价。”

“不急不急。”阮秋色惦记着向他打听情报,便也端起面前的茶盏,“这样好的环境,喝喝茶聊聊天,才不辜负嘛。”

范昀轻笑了一声:“和邱小姐聊天,确实是很愉快的。”

阮秋色记得卫珩的嘱咐,并不敢像之前对贺兰舒那样,三言两语就图穷匕首见,反倒引起对方的警觉。她随口同范昀说了些日常,又聊了聊青州的风土人情,才状若无意地切入正题。

“范公子之前去过京城吗?”她笑眯眯地问道,“这次被你带着开了眼界,等你来京城,我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范昀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我长到如今这年岁,还从未独自远行过。唯一一次,也是为了办事,才去了与青州相邻的宿州……”

他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中带了一丝怅然。

本朝男儿行了冠礼,通常要与同辈亲朋相约远行,看遍大好河山,再娶妻成家,安心度日。阮秋色看着范昀如笔墨画就一般精致好看的眉眼,想起卫珩说过,范昀与他那义父关系不同寻常,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没能独自出游。

她心里有些同情,便赶紧岔开了话题:“说来也奇怪,我与公子头次见面,倒觉得十分熟悉,像是从前认识一般。公子之前见过我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范昀的脸色。她在卫珩身边跟了这么久,知道他眼睛毒得很,常常试探几句,便能从对方的神情中判断出许多来。她这问题问得突然,若是范昀从前真认识她,或许会反映在脸上。

然而范昀的神色只能说是波澜不惊,她又没有卫珩的本事,果然瞧不出半分玄机来。

“这世上有人白首如新,亦有人倾盖如故。”范昀笑得清浅,“我与邱小姐算是有缘。”

阮秋色被他这打太极一般似是而非的话语一拦,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便又与他聊了些绘画相关的话题。等到茶水饮尽,两人聊得尽兴了,范昀才让小厮拿来几块大小适中,成色上佳的砗磲与红珊瑚给阮秋色挑选。

出门前卫珩本要给她银两,阮秋色坚持没要,只带了自己身边的三四百两银子。她估量着选了两块合适的,范昀便跟着那小厮去后厅交易。

“邱小姐,”范昀走出两步,突然回身对她说了句,“我还有些别的东西要买,需要些时间。你若是闲得无聊,可以四处走动走动,瞧瞧新鲜。”

范昀既然那样说了,阮秋色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坐等。这船市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不管同朱门有没有关系,她总要多打探些讯息,才好回去告诉卫珩。

画舫的一层除了他们方才待过的花厅,便是范昀他们去往的后厅。阮秋色四下里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她目光落在画舫二层打开的窗户上,低下头想了想,便抬步走上了二楼。

沿着栏杆边上的走廊,只开了一扇门。也就是说,这偌大的二层,只有一个房间。

阮秋色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落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古朴雅致的厅堂。此间主人品味甚好,陈设的一应桌椅器物,搭配得和谐妥帖。

阮秋色心里升腾起些许怪异的感觉,她分明是第一次来,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有种熟悉之感。

她轻手轻脚地进入房中,转过身子,才看到狭长的船身里,这厅堂左右两端还有两个房间,都只隔着一扇月洞门。左边像是书房,陈设着宽桌书架右边的门后挡着个屏风,应当是卧房。

这真是有些奇怪。做生意的船市上头,竟然是这样一个五内俱全的起居之所。这里住的会是何人呢?莫非是这艘船的主人?

头一次这样鬼鬼祟祟地进旁人的房间,她心下有些惴惴不安。这船市上做的不是正当的生意,想来这船的主人也不会是什么善茬若真与朱门有关,她这样贸然闯入更是十分危险。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还是提心吊胆地走向了那间书房。

桌案上堆着几本账册,阮秋色大概翻了翻,里面都是奇奇怪怪的符号,完全看不明白。书架上的书也没什么特别,除了账目就是几本游记,常见的经史子集倒是一本都没有。

阮秋色无声地叹了口气。查案什么的,果然不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到了一处关键的所在就能得到关键的线索。

她没精打采地环视四周,目光对上书桌一侧的墙面,突然愣住了。

那里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子,手里执着毛笔,正坐在一方宽大的书桌前。她头发随意挽着,穿一身鹅黄柳绿互相映衬着的衫裙,看上去娇憨又活泼。

这幅画很特别。完全不似规规整整的仕女图美人像,更像是平常生活中的一个剪影。那女子伏案写的累了,倏地一抬眼,正与作画之人的目光对上。她眉目舒展,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顽皮,又有几分灵动,目光中的欢欣似乎要穿过画纸,满溢出来。

对着画中人愉悦的视线,阮秋色却只觉得后脊梁爬上一阵冷意,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恐怕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画中的场景是哪里,作画的人又是谁。

因为那画里笑容明朗,全无一丝阴霾的女子,就是她自己。

而这画上暖意融融的一幕,其实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斗胆冒个泡……

这是渣尾昨天的更新,今天的还在写……

小天使们周二快乐呀!求饶渣尾一条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