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唯一一次要对他动粗也因为误伤帕克而终止，这之前和这之后再没有过。库洛洛盯着她，眼里没有情绪起伏。茉慈无奈道：“我不骗你。”

沉默许久，库洛洛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另一手仍拿着插有书签的盗贼极意，茉慈叹息，把手递过去。

跟在他身后于树林中行走，也幸好是徒步缓慢行走。或许库洛洛也在犹豫吧，茉慈盯着他的背影想，明明是更适合黑夜的人，在阳光下也不显突兀，即便阳光也无法驱散这一身属于流星街的独特气质。

沉默着走了半小时，茉慈看见了熟悉面孔玛奇和信长，他俩正无聊地靠着“牢笼”旁的树干，瞧见库洛洛时信长打了声招呼。

“哟，看来很顺利啊，”信长很快看到了被库洛洛身形半遮在身后的银发女人，粗犷眉毛立马因为疑惑而皱起，他盯着茉慈狐疑地看了好一会儿，“喂，你怎么回事？”

茉慈看见被拘禁在念力牢笼里的人是帕里士通，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对方竟然十分自然地对她露齿一笑，丝毫没有随时被撕票的觉悟。刚犹豫着要不要问库洛洛是否遇上了酷拉皮卡，就听到信长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我？怎么了吗？”茉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被库洛洛牵的手，应当没有露出破绽，另一只手掌心也很巧妙地掩藏着。

玛奇白了信长一眼，对茉慈说：“眼睛。”

眼睛？自己念力全无，更遑论使用魔眼了，茉慈不解，她现在也没办法看到自己的眼睛，于是拉了拉库洛洛的手，他回过头来，略意外地说：“还以为你知道呢，你的眼睛呈现了绯红眼状态。”

“这个啊。”茉慈若无其事地说：“我不太照镜子。”目光挪至笼中的帕里士通，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幸灾乐祸。

库洛洛没在此事纠结，瞟了眼笑脸盈盈的帕里士通，问她：“要放走吗？”

“没讨厌到希望他死，放走吧，酷拉皮卡呢？”

“再动他，难免又会闹个你死我活。”嘴上说着打趣话，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库洛洛的嘴在笑，眼睛却没有。

茉慈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头压了下去，叹了口气说：“毕竟要走了，我和他说几句话吧。”

“嗯。”

库洛洛放开手，让茉慈走到牢笼前，她说：“确定比扬德的人不会再来找你了么？”

“只要我不去妨碍他的话。”帕里士通看了眼周边并不友善的蜘蛛众，唇边含笑，眼神认真，他说：“难得想报恩，结果被搅黄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她。

茉慈接下，打趣道：“报不杀之恩吗？”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直到信长大为光火地“哼”了几声。

帕里士通缓了笑意，问：“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茉慈点头，看了眼身后的库洛洛，然后对与之一切渊源颇深的始作俑者微笑说：“谢谢你。”

“噢？有哪里好谢的。”

茉慈只说：“告诉酷拉皮卡晚饭已经做好了，就放在灶台上，热一热就好。如果有万一，也告诉他不必来找我。”

“或许他没有你想的迟钝。”帕里士通淡笑着。

茉慈垂眸片刻，再看向他，比红宝石更耀目的双眼里盛满惭愧的喜悦和平静，“放下仇恨是一回事，接受内心想法和现状是另一回事。”一番话不知说给别人还是自己，茉慈又笑了笑冲淡可能凝重的气氛，“保重。”

茉慈转身朝库洛洛伸出手，不过掌心向上，淡粉与惨白纠错的灼伤疤痕一览无遗。库洛洛盯着那只手掌沉默片刻，很快应邀握住她的手，抱起似乎不再能同他们一样健步如飞的人迅速离开。

入了夜到达卢克森市区时，库洛洛才抽掉夹在盗贼极意里的书签，这本具现化出来的书本也随之消失。他们回到了暂时的居所市郊边空房，没去森林的几人都在这里等待，他们眼神各异地看向茉慈。毕竟一双散发幽光的绯红眼实在诡异。

库洛洛放下茉慈，又抬起她的手掌问：“这是怎么回事？”

“火荆，帕里士通受了伤，我用火荆的汁液把创口灼拢，没注意沾到手上了。”茉慈看了眼自己可怖的双手手心，不甚在意。但很显然，库洛洛对这答案并不满意，定定看着她。

“他为防止我逃跑，用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能力把我的念完全抑制了，今天下午才吃了解药，说不准什么时候恢复。”

鲁鲁卡人自会幻形起不再需要以绯红眼增强素质适应环境或战斗，这种千百年来不曾表达过的特征再次显现，应当是恢复过程引起的小小异常。茉慈尝试着握拳，力气确实又比下午刚醒时增进不少，但也远不及以前。

“眼睛会在完全恢复前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库洛洛不知在想什么，眼里深意不可琢磨。

茉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一直被盯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概吧，我也不清楚。”

没有镜面，无法看到自己的眼睛到底何种模样。身边突然出现一只白皙的手，是玛奇递上了小巧化妆镜，茉慈微笑接过，打开盖子。

灼目的红，血一样刺眼，半明半暗的室内照镜子最先被这双鲜艳欲滴的绯红夺去注意力，鼻梁、唇瓣都看不太清，绯红眼的光彩实在太过夺目。

“可以自由活动了。”

茉慈被库洛洛的声音唤回神，把镜子还给玛奇，刚想找个角落坐下，却发现这个角落已经有主了，飞坦甚至极快速地伸腿绊了她一下。

今时不同往日，茉慈既看不见更不能避开，踉跄中有人从身后扶住她的肩，待她站稳了才松开手。

玛奇拉着茉慈走向另一边，皱眉回头对飞坦说：“少欺负她。”

“哟，还开始护短了。”飞坦托着下巴，满眼讥讽，自从茉慈出现起他似乎就开始酝酿恶作剧了。

小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富兰克林，问：“玛奇和她的关系很好吗？”

“嗯，”富兰克林看了一圈空旷室内并未离开的各个同伴，眼里染上笑意，“她是个好脾气的，以前和帕克关系最亲近。”

小滴更疑惑地朝银发红眼的人看去，没想到她也正看着自己，视线交汇时茉慈温温柔柔地微笑。

“可以过来一下吗？”茉慈对她说。

于是小滴也坐到她们那边，有富兰克林的话，小滴也未再保有戒心，加之茉慈态度柔和、近乎有问必答，三人间气氛慢慢活络起来。

依稀间似乎回到若干年前，帕克诺妲、茉慈以及玛奇三人聚在一起吃饭说话的时光再现。

“变弱水？”玛奇惊讶，居然还有能让她中招的念之药剂。

茉慈心虚点头，“喝之前一点异样都没能察觉，喝下之后立刻生效了，就像用橡皮擦掉铅笔，念被消去得干干净净。”忽然莫名其妙的惆怅，想起尼特罗动身去前给自己留下的字条，人类真的弱小吗？真的需要近乎限制的保护么

“没有任何有关能力者的信息？”

库洛洛坐到三个女孩面前，加入聊天队伍。茉慈摇头，说：“懒得问他这些，反正帕里士通也绝对不会告诉我。”

过半晌，芬克斯、信长、富兰克林还有飞坦分别靠拢他们加入聊天。茉慈忽然起身走向信长，笑眯眯地说了句：“刀借我一下。”

“哈？？？？”

库洛洛出声：“给她吧。”

信长这才拉着脸不情不愿解下佩刀，极舍不得地交给她。茉慈抽出长刀各种掂量、比划之后，再归鞘还给原主，信长彻底搞不懂了：“你这到底是干什么？”

“如果要送新刀肯定是与你的惯用武器属性一致比较好。”

“你带了东西吗？”听到刀的事，信长显然放下了自己的宝贝刀被人各种研究的芥蒂。

茉慈点头，“我带了两块原矿和自己的弓。”

“东西在哪？”

茉慈报了某个银行的名字，“吃午饭的时候他说这些东西已经送去托管保存。”

“那就先去取你的行李。”

库洛洛说着话，转眼间出现在茉慈面前，用曾经的办法将她抱起。从玛奇的视角看去，茉慈面颊晕染红霞在库洛洛耳边小声抱怨了句，而让她坐枕自己手臂的人微微侧头回应，神态自然。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隔阂在他们之间。

一路安稳，蜘蛛众没有乘坐公共飞艇，当年茉慈租用的飞艇一直都有人续租。在熟悉的环境里茉慈睁开眼，手中立刻被放了个暖呼呼的杯子，身边沙发陷下去一块儿，库洛洛捧着书本目不斜视地提醒：“玛奇去找能吃的东西了，先喝可可将就吧。”

热气氤氲模糊茉慈的笑，她喝了口温暖甘醇的可可，想起有趣的事，“上次在飞艇上喝可可，下一秒飞艇就要坠毁了。”

“帕里士通的伤就是那时候弄的？”库洛洛的目光渐渐不随文字而动，嘴角噙着笑。

茉慈把杯子放到桌面，舒展十指掌心朝上，宛如被火炭灼烧过的伤疤赫然入目，不过，哪怕是使用火棘时也没有为烧痛干扰心绪。她望着面目全非的手掌出神，库洛洛未等到她说话，于是看向她。

“力量薄弱就无法自保，只能依附他人，可依靠的人死去，自身就凶多吉少。拥有足够的力量便不用担心自己，但是，这之外呢。”

如果自己的选择是去守护，所罗门、弗丽达，尼特罗，甚至伊洁丽特，这些相识相知的人又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自己到底又做到了什么。

容颜因赤目而异于往日，不过这双绯红眼并非由情绪激昂而起，即便双瞳绯红也不露狰狞，鲜红盈盈没有丝毫攻击性。精致的眉和顺舒展，眼中迷茫却莫名让人揪心。

库洛洛心神微漾，稍作思考后浅笑，说：“没有规定该怎么做，条条框框都是给无法选择的人的限制。”

杀戮、拯救、守护，任选其一或者复杂多面都是存在的也本该如此吧。茉慈敛去莫名的情绪乖巧点头，库洛洛摸了摸她耳鬓继续看书，过一会儿，茉慈也干脆挨着他的肩膀看他手上的书。

慢慢的，演变成茉慈躺在他膝上，两人看一本书，库洛洛不时迁就她的阅读速度，直到她推一推自己的手再翻页。

坐在对面沙发的芬克斯木着一张脸，嘀咕了句“受不了”然后跑开了。

玛奇烹调好了袋装食品端过来时，茉慈已经快睡着了，库洛洛的目光也早不在书本上，他捻起一缕银白色发尾搔弄半睡半醒的人，茉慈忍不住打了喷嚏，把他手里的书给撞掉了。

“哎你这人。”

从卢克森到友客鑫只花了一天半，下飞艇时茉慈的眼睛仍未恢复，一行人在城郊找好临时基地后，库洛洛带着茉慈去市内，同行的人还有玛奇。

到了专为特殊人士保存物品的银行后，库洛洛将怀里的人放到地面，茉慈会意，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帕里士通交给自己的卡，放在前台桌面。

“我要取走寄存在这里的东西。”

前台收走压在她指下的卡，过机器确认后礼貌说：“希尔夫人，您有两件物品待接收，请稍等。”

玛奇疑问：“希尔夫人？”

“不是只有一件？”听到玛奇的疑惑，茉慈心里一沉，但明明记得帕里士通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次性寄存了啊，没必要分开放吧。

前台仍旧保持良好礼貌，欠身说：“您先生存了两单，接收人都是您。”

“嗯。”

前台将卡递回到茉慈手边，转身去电话分机那着人取东西了，三人被迎去休息室等待。单独的休息室不必顾忌他人眼光了，于是茉慈睁开眼拿出那张卡，目及“茉慈希尔”这个怪异又陌生的名字时无奈笑了笑。

不过身旁的人似乎不大高兴，连时常流露的温和也没了，茉慈握上库洛洛的手，柔声说：“我想换身衣服，待会儿陪我买？”

库洛洛漆黑的眼珠望不到底，看不出什么来。直到茉慈心里在打鼓，他才回握那只瘦小、带了点凉意的手点头。

穿着黑色制服、面向严肃的男性工作人员提来一个大手提箱，另一只手托举比手提箱精致数倍的小盒。茉慈没去看，因为不欲让无关的人看见绯红眼，库洛洛抱起她快步离开，无需多余话语，玛奇默契地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东西。

平稳安静地来，也应平稳安静地回去，坐在坚实的小臂上，靠着库洛洛的肩，即便闭着眼也十分心安。或许，或许就像多年前所想，这个用温和表情包裹冷硬理性的人，真的可以

“玛奇，你带她先回去，再让芬克斯和飞坦过来。”

拂面的风随着他镇定话语骤然停止，才睁眼，茉慈就已经被移交到玛奇的怀中，她只来得及看到半个库洛洛的背影残像。

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身体

真的要注意身体

不然到我这个年纪就是一丁点小事都有很大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