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言语终于让妇人稍稍止住泪水坐下了，茉慈为其祛除了常年劳作的身体损伤。妇人再谢了几声，然后麻利地把收拾出来的衣物包好递给茉慈。

“谢谢你。”妇人搂着女儿又一次深深鞠躬，腰还未弯下，就被一道温和坚定的力量扶起。茉慈拿着布包，对母女俩微笑。

“谢谢你的衣服。”

说完就消失在了母女视线内。

茉慈拿着衣物向回路奔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同伴们，她将布包交给瑟琳，自己则坐开边从手机里翻基裘前些日子发给自己的文件长长的列表，每行文字叙述之间都贴有照片。

“有事情做了。”茉慈晃了晃手机。宰伊洛和穿好衣服的瑟琳看向她，茉慈把手机屏幕上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虽迎着傍晚的风，她笑得却像朝阳。

“我想去帮帮这些人。”

瑟琳没好气地扯顺了棉布衣裙，吸气提神，想再给茉慈进行一顿思想教育，可目光触及她的脸，想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果然你还是木头人的时候更有趣些。”

茉慈听见她的抱怨，笑得更灿烂了，知道瑟琳没有拒绝于是看向宰伊洛，他点了下头。

这样就很好了。茉慈这样想着，俯身化作灰白隼。

与不见边际的暗黑大陆相较，曾经认为广袤无边的人类大陆也显得狭小，三人从人类世界最南端出发，以顺时针方向踏遍文件里每一个地址。由于已经嘱托揍敌客将那些有害于人类的嵌合蚁斩杀，所以他们的旅程并无不顺心之处。

但有意外。

距离嵌合蚁灾祸一事已有相当时日，那些曾经是人类的嵌合蚁们或多或少记起从前为人的记忆。只要有样貌、年龄和性别等基本情报，茉慈就可为他们制作出人类的身躯并进行灵的转移。

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做的，哪怕不记得人类时期样貌的嵌合蚁也愿意以随机的性别和面貌恢复人类身份。所谓意外，就是那些即便保有记忆，也不愿意恢复人类之身的嵌合蚁。

茉慈坐在简朴的沙发上，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和粉色小熊。那女孩算是比较幸运的，她并不具有嵌合蚁的外貌特征，她并非不愿意恢复人类身体不愿意回首的是那只粉色小熊。

而且这女孩原本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凯特。那个曾在鲸鱼岛上，茉慈偶遇过的凯特。

“我不是熊，这副样子，我认为更接近考拉。”粉色“小熊”十分严肃地纠正茉慈的错误。

茉慈身后的瑟琳已经开始闷闷地笑了，她回头瞪了人鱼一眼，对凯特说：“你的样貌我还记得，但不确定过去这些年的现在应该是什么样，方便告知的话，现在就可以把这件事做完。”

“女孩”凯特用刀柄把便携电脑挪过来，敲了会键盘，然后把屏幕朝向茉慈，目光又挪到了她身后的宰伊洛身上。

茉慈扫视屏照片内各种细节，抬手在沙发空余的空间上制造新身躯，这段日子以来越做越熟练了，不消片刻，银色长发、面容精悍，身材修长结实的躯体就已完成。

“过来吧，只差最后一步了，会很疼，需不需要用药？”她向凯特伸出手，同时得到他摇头的答案。

移念灵比造身更快，凯特坐起身，看着骨节分明的双手，又摸了摸和以前长度没有分毫差别的发丝，刚想和茉慈说什么，却见她已经别开脸扔了条毯子在他身上刚做完的身躯自然是没有衣服的。

茉慈听到衣料摩挲声，估摸着凯特把衣服穿好后回头正视他，站起身，“那就告辞了。”

“等等，”凯特叫住她，“你和弗丽达利兹是什么关系？”

本来光线亮堂的屋内突然冷下来，茉慈发觉自己的情绪紧张了些，遂醒了醒神，她知道弗丽达之死与他们毫无关联，但从他人口中知道这件事还是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和我有所关联的？”茉慈收回准备迈出房门的脚步。

凯特没有错过她表情上的变化，“原本都谈好招揽她加入我的小队，可是后来她反悔了，现在彻底联系不上，结合前阵子的一些传闻来看，或许你和她认识，所以想问问她的下落。”

原来如此。茉慈低下头，的确她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久得过分。

“抱歉，导致她爽约的原因是我，”合乎礼节的笑容无法冲淡茉慈眼里的其他感情，“弗丽达与我认识很多年，现在她已经回到天上了。”

回答并不十分直白，凯特还是很轻易地理解了“回到天上”是什么含义，也不再多问了，只告知还有一个名叫寇鲁多的嵌合蚁前不久启程去了协会总部，他或许也会想恢复人类之身。

茉慈起身对凯特略略点头算作告别，同两位同伴走出房间后，走廊里立刻没了他们的影子，凯特走到窗边抬头眺望，只瞧见飞鸟突入云层后的些微剪影。

瑟琳并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坐在灰白隼的背上，羽毛柔软十分舒适，又有念的庇护，日照也不会让皮肤干涩发痛，她望着灰白隼脊背上细密的羽毛，没一会儿就开始问宰伊洛关于弗丽达的事情。

还有最后一处地带，虽是靠近西北部，理应早就探寻完毕的，但那里是流星街，所以茉慈把它放在了最后。

以茉慈的飞行速度，并没有花太久时间就快到达了。刚破出云层，零落的白色冰凉凉的东西就落到身上，仔细一看，是雪花。作为念能力者，早就没有对气温变化产生感受，体温永远不会过冷或过热，除非剧烈消耗也不会出汗。

只有看大地的颜色与天光亮度才能后知后觉地发现当下季节。

他们降落在流星街废料污染最严重的区，垃圾互相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的热量让雪无法落地就消融。茉慈恢复人形，抬头眺望天空中化成水滴、又在近地被蒸发的雪，叫身后两人维持好缠保护自己。

“飞在天上找不是更便捷么？”瑟琳促狭笑着。

茉慈耸肩，“我也想脚踏实地几回啊。”

虽说是“脚踏实地”，他们做起来更像脚尖点地踩在垃圾堆高峰上跳跃，茉慈张开圆，同时以双目观察，流星街和往日并没有不同，看上去依旧像无人的死地，然而在暗处埋藏了许多双眼睛。觊觎的眼睛、恐惧的眼睛、没有感情的眼睛，如此的无数双眼睛，一切都有久违之感。

由东北向西南，环境逐渐不再那么恶劣，直到接近流星街长老们的居所，茉慈才从腐臭混合血腥的气味里嗅到了嵌合蚁。有街道的地方总算能看见雪了，薄薄一层银白到底给了这片阴沉区域一丝季节的气息。

街道旁巷口里传来一道不可置信的呼喊：“宰伊洛？！是你吗？”

被叫到名字的人自然而然回头，宰伊洛尚且不知道面前狼头的嵌合蚁是谁，而这名嵌合蚁的身后还有另一只嵌合蚁，以及一名人类。狼头的嵌合蚁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以及惊喜，茉慈想，他们应当是认识的。

“是我，”宰伊洛缓步走到狼头嵌合蚁面前，“托她的福，我恢复了人类身躯。”

狼头嵌合蚁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茉慈，他眼里惊喜褪去些许，带了点疑惑，然后目光又回到宰伊洛身上，“我是宰伊卡哈鲁，这是希娜和毕则夫。宰伊洛，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你。”压抑着低沉的语气之下是滚烫的心，宰伊卡哈鲁完全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宰伊洛显然受到了震撼，他再次极难得地笑了下，轻轻点头，然后看向茉慈。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茉慈提议去人少、隐秘性更高的地方，遂六人出了街区找了幢废墟，断壁堪堪隔开内外，也够用了。毕则夫是人类，而希娜并不愿意回到人类的模样，所以需要帮助的只有宰伊卡哈鲁。

断壁残垣之外是薄薄积雪，静谧寂落，废墟之内零星白绒雪花也被茉慈的念消融成水，它们渗进水泥地之间的裂缝中，茉慈把剥取出的灵装进人类肉身时，注意到那些缝隙中之可见些微的泥土里有点点翠绿，忽然绽放出一抹笑。

瑟琳注意到她不合时宜的笑，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缝隙里的翠芽，凉凉说：“在这种地方，刚发芽就会枯死吧。”

“能够发芽就已经十分了不起。”茉慈的指尖垂在嫩芽上方，将念灌入，那株芽即刻抽条伸长，长成绿草，她笑着对瑟琳说：“我还以为能结出花骨朵呢。”

瑟琳挑眉，“呆子。”

很久之前，要在流星街找到一颗活着的树都是极为不容易的，茉慈轻轻摩挲绿草柔软的叶片，然后对宰伊洛说：“你和他说会儿话吧，我把这里的事情做完了再来找你。”

茉慈、瑟琳漫无目的地行走，瑟琳陪着她走了会儿，茉慈步速缓慢神色轻松，整个人就像回到家似的没有戒备，又走了约莫半小时，瑟琳有些耐不住了，她问：“这地方还有其它嵌合蚁么？”

“没有了。”茉慈笑着说。

瑟琳惊讶，快步到她面前，“那你还呆在这干什么？流星街的气味熏得我脑子疼。”

“抱歉，”茉慈站住身，“实在不能忍受的话，先回去街区吧，我逛一逛就回来。”

结果瑟琳瞪了她一眼，当真往回跑了，茉慈苦笑，然后继续走着往北边走。

流星街每一区间都有划分，这种区域划分没有所谓的铁丝网或者闸道。如果看见了三五成群，又没人敢去招惹的团体，那就意味着这里是一个区与另一个区的分界线。越靠近南方的区环境就越比北边好，长老议会所、流星街唯一的街区都在南区，而北边茉慈已经进入了北部区域，这里早就瞧不见雪了。

北三区可以瞧见断壁残垣的地方并不多，虽然那时库洛洛用刚盗来的能力将基地炸毁，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仍可见光秃秃黑黢黢的地基砖块，不算多的残余原来也是废楼，她曾跟在库洛洛身后来到这里，并在此加入了旅团，同帕克住在二楼的房间，那间房有一面墙完全破损，可以看见外面绵延无尽的垃圾堆。

由垃圾堆组成的流星街根本没有所谓路，因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垃圾从空中飞艇投放下来，所以，哪怕有人在垃圾山踩出了路，也会很快被深埋消失。

也就是说，永远也找不到与库洛洛初遇的地方了。就算可以找到最初的基地，也不可能再找到那个地方了。茉慈捋了捋裙子蹲下来，轻轻触碰黝黑砖块，嘲笑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你回来了。”

身后不远处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茉慈的手指僵直在漆黑砖块上，她并没有回头，开始有些恼自己为何来这里。

“你弟弟把我们送回来时，他一点儿也没收敛杀气，不过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是你事先说服他了吗？”

茉慈重重地叹了口气，拍拍裙子起身，回身看向已完全不是十一二岁少年的库洛洛，平静开口：“我没有和他说过这样的事，怎么样，旅团补充过新人了吗？”

“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说到这个，你意下如何呢？”

茉慈皱了下眉，“我还以为我是叛徒。”从手包里掏出块用手帕包着的物件，抛了过去。

库洛洛抬手接下，展开手帕，看见是什么样的东西后笑了。茉慈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耳垂，“伽蓝之星耳饰跟着你的耳垂落下了一只，我没有时间去找，所以给你带了块未加工的原料过来。”

他只是很淡然地点头，对丢失了那样的东西表现得并不在意，不过面对茉慈时的笑容十分温和，好像曾经行动目标的珍宝秘宝都不如眼前白衣的姑娘。

茉慈背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觉握紧，她亦把那笑容看得清清楚楚，兴许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气恼又无奈，但最后只再叹气，想要说出告别的话时，她察觉到了异样。

清冷、尴尬，或许又带了零星旖旎的气氛一扫而光，库洛洛还不明白她的眼神为何突然变得紧张，就发现茉慈已经站在了他身前，此时更像是把他护在了身后。

库洛洛笑着看了会儿略低于自己肩膀的银白色后脑勺，直到茉慈为他遮挡的危险靠近了，才施施然地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