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秋兰(1 / 1)

明石雕刻做成了,是按照帕里士通的形象做成的,虽不太精细但可以看出是他穿衬衫西裤、手执理发剪的样子,茉慈在雕刻底部刻写帕里士通全名的简称“”。金自回到地面就一言不发,他知道茉慈在做什么,但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了。

天下起了雾雨,细细水珠挂在茉慈眼睫上,随着她的动作颤抖欲滴,鼻与唇同样被水雾轻抚,薄薄一层朦胧的水汽让她面庞更柔软。

“那么,是想好了清算我的办法了?”帕里士通好奇打量着她手上刚完成的明石人像,一点儿也没有危机临头的紧张感。

茉慈轻颔首,将人像递给他,却握住他伸来的手没有松开。

“坦诚些就好了,为什么偏要走到这一步呢。”

帕里士通微微一愣,又是一阵轻笑,“那你又是为什么偏要走到那一步呢?”过了会儿,他揉了揉茉慈的头,说:“傻不傻,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啊,我不祈求慈悲。”

茉慈皱着眉抚顺被弄乱的发丝,“现在我说了算。”

她的左手两指尖由暗到明显现出一团柔光。

“死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我也厌烦有人在我面前说去死算了之类的话了。睡吧,再醒来时,去过新生活吧。”

后半段话帕里士通听不真切了,隐约感觉到茉慈环绕光晕的手指贴在他头侧,接着浑身便像浸泡在温泉中暖洋洋的很舒服,意识逐渐沉沦,眼和耳都感受不到周边世界要入睡了。

茉慈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经躺倒在草地里的帕里士通,手指上的光晕较之前浓郁了些,这些环绕着手指的光都是他的人格与记忆。她把除了基本常识、知识之外的东西都剥了出来,最后这些东西都被储存进新做好的明石人像中。

帕里士通会像1986年的自己一样,以赤子的身心重新过一遍生活。

帕里士通陷在花草丛中睡着的模样很是安稳,茉慈在他苏醒前拿走他身上所有可以用于证明身份的物件。她摘了一株带有细细绒毛的绿草,来回刮蹭帕里士通的鼻下,没一会儿就把他弄醒了。

“高处湖泊的水可以解渴也可以饱腹,另一边森林去了就必死无疑,你叫帕里士通希尔,如果这东西在几年之后不再散发夜光时你仍想知道过去,那么就在高塔最高处的房间等我。”

茉慈说完这些,一记手刀把他劈晕了过去,她把人扛到一座石房子里,房间里寝台、桌凳一应俱全,虽都是石制品但即使过去漫长时间,现在依旧能够使用。她只留了明石雕像在寝台边。

“这里时间流速怎么正常了?”

一旁沉默许久的金走到茉慈身边问。

“改变时间流速的念能力是有时效性的。”

茉慈幻形,宰伊洛和金跳上灰白隼脊背,过了些天他们回到了鲸鱼岛,到达时她并未解除幻形,在背上的两人落地后她继续带着满脚爪的物品向西北方飞行。这次茉慈放缓了速度,空气逐渐变白时才抵达揍敌客宅,她把树枝、树干、矿石等东西放在外宅门前,不等人出来,便再次飞入高空中,飞回鲸鱼岛。

没有去小杰家,茉慈靠着帕克墓碑旁边的树坐下,让身体顺应这些日子的疲累入睡,这一觉无梦,再醒来时又是另一个空气逐渐发白的清晨,身上多了件他人给自己披上的外套款式很奇怪,领口一圈蓬松浓密白毛,背部是倒十字架花纹。

赫希安就坐在自己身边,茉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帕克墓前的另一个人,是库洛洛。她起身把外套搭在手臂上,同样站到了帕克墓前。

“我们之中有墓的人并不多。”

茉慈点头,“最先走的是齐格吧。”

他看着帕克的墓碑点头。

“然后是窝金、帕克,你和西索一战后,侠客、库哔,在号上再被西索折掉剥落列夫,伊路迷和科特本来就不打算长期挂旅团的名头,所以不算,”茉慈俯身擦掉墓碑上的水珠,发丝滑落到墓碑上,“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库洛洛微笑,看向她问:“我是不是老了些?只要看着你,就会觉得一切都没变。”

“会说这种话,你的确是老了啊。”茉慈亦笑着看他,又说:“到现在为止,十四年了,谁都会老。”

朝日光辉落在他们身上,一切沉浮落定后,两人之间也无需剑拔弩张了。

“多保重啊。”

茉慈的笑颜在念的波动中模糊消失,她成了只小白猫,赫希安抄起猫儿消失,库洛洛低头看见了不知何时放在自己手上的外套。

姐弟俩回到了小杰家,不料正巧看见米特在门口指着金训斥,不过她眼角那些闪光的水珠啊

“米特,现在还有吃的吗?我快饿坏啦。”茉慈快走两步搂住米特的手臂,愣是把她带进了屋里,时值清晨,茉慈干脆协助米特准备早餐。

米特抱怨了不少,但茉慈看了下餐具数量,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总算是不那么硝烟弥漫地吃了顿早餐,米特很贴心地记得茉慈先前说“饿坏了”,给她多做了许多。

小杰有见到茉慈以灰白隼的形态飞行,所以饭后问了些这方面的事,不过,她注意到金对拿尼加外貌探究的眼神,于是单独找金出去聊了下。

“原来治愈只是附加的能力啊。”金神色仍未放松。

茉慈无奈拱手,“创生才是我被制造出来的根本目的。不过我不能凭空造出灵魂,不用担心,亚路嘉和拿尼加都是好孩子。”

金思考了会,挠头叹气说:“你要怎么使用能力是你的自由啦,只是你的能力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巨大了。”

“无需担心,”茉慈偏头看向不远处眺望远方的宰伊洛,“我答应过尼特罗,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和全人类为敌。话说回来,和当初比,你真是老了不少啊,那会儿看起来也就比小杰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好好刮一下胡子吧。”

“喂!”

茉慈话题一转:“要启程去暗黑大陆时,打电话给我就行,我和弟弟不便打扰你们的生活太久。”说完也不等金有所回应,径直走到宰伊洛那边,稍稍弯下身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又浅浅地笑了。

她朝另一无人的方向招了招手,与她模样一样的银发男人凭空出现,他同茉慈说了几句,然后茉慈目送他变成黑色巨大渡鸦飞走,过不多时,她自己也幻形成了灰白隼,载着宰伊洛离开。金在地面上目送了她,然后回到屋子里。

赫希安不满于她并没有在暗黑大陆修造新的生命祭坛,所以决定亲自回去一趟,茉慈没法,只得暂时和他分开,云层之上的天空美轮美奂又似触手可及,她带着宰伊洛向南飞行。

目的地是的黑沙滩。

黑沙滩之上的天空也不似其它处蔚蓝纯粹,它是偏灰色的,几乎和地面的黑色沙砾与白色浪涛一般冷淡,这种处处冷淡的地方却营造出抹莫名让人放心平静的环境。

沿岸几百米从不见有旁的人。茉慈把宰伊洛放下来,兀自寻了座礁石半躺在上面,此刻海浪声并不大,她的话清晰传到宰伊洛耳中。

“找到生存下去的目标了吗?”

宰伊洛没有应声,他站在礁石后的海岸,潮水几近浸湿他的鞋。

“又不是赶你走,这就不高兴啦?”

“没有。”

茉慈起身回头睨了他一眼,复又躺下来望天,“只要闭上眼,听着涛声,也就觉得和在家没区别了。你想不想长生呢?我可以为你做到。”

“为什么要长生?”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死不了。”茉慈闭上眼不再说话,宰伊洛亦默契地保持缄默,过了小会儿,她轻轻哼起瑟琳赠予、自己又唱过无数遍的歌。

不知是否因为秋末近冬的关系,天气稍凉,从宰伊洛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几缕飘在风中的银白色发丝和合着哼唱节拍敲击礁石的指节。

轻微的雨声渗入这片严肃的沉默,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地下起了毛毛细雨。

无风的白天,宁静的雨湿了山野,茉慈似是因睡着停止哼唱,礁石旁的海水中蓦地伸出一条白皙修长带有鳍的臂,轻轻碰触茉慈搭在礁石上的手,随后茉慈紧紧握住了那只异样抚上的手。

海浪把她的声音拍碎,茉慈轻声呼出了一个名字,随后就着握住的那只手,从海里拉起了手的主人一条碧色鱼尾的人鱼。

“你把那坏心眼小子甩了,换了个成熟的大叔么?”瑟琳边玩弄栗棕色卷曲的发丝边问,还打量地瞟了几眼岸上的宰伊洛,她只觉得那人无趣得很。

茉慈摇头说:“是同伴。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瑟琳眯着眼,“但我自己一个人太无聊了。”

“哈哈。”

瑟琳不满地叉起腰,又训了茉慈好些时候才罢,人鱼以更放松的姿态靠着礁石,有一句没一句地同茉慈说着话,天将暗时她们回到海滩,彼时瑟琳已经褪去鱼尾。

“关于长生的事情,有决定了吗?”

茉慈站在这个相处时间不长不短的同伴面前,宰伊洛的脸线条冷硬刚强,不过,银灰色的眸子里不复深重戾气了,和此时偏暗的灰色天空一样,沉静稳重。

“嗯。”

“嗯,那是怎么打算的呢?”

宰伊洛破天荒地笑了,轻而浅的笑意出现在冷硬面庞上,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份温和放大了。

“未尝不可,你已经有活下去的目标了,所以我在找到同样的目标前,也不愿意早早死去。”

茉慈愣了下,也笑了,笑得十分孩子气,颇有几分像她眼中小杰的笑容。

“没问题,在这之前或者在这之后,都尽管麻烦我吧。”

瑟琳更喜欢没有人涉足的地方,她不喜欢人类的城市,茉慈觉得无可无不可,反正新手机在也有信号,宰伊洛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所以三人打算继续待在。

只不过,在嵌合蚁入侵事件之后,成为“大人们”分给猎人协会的一杯羹,所幸那之后的会长是绮多,她并未对做出多少改变只是协会猎人进出畅通了而已。

当务之急是给瑟琳找身蔽体的衣物,茉慈化作隼飞翔于空中,很快就找到了有人的村落。耕种有条的农田,炊烟从小屋顶上冒出,自然也有晾在外头的衣服。

茉慈看着那些风中飘荡的布衣,开始犯难,以前或许心一横,就直接顺走了,但现在她落地幻化回原形,敲了敲木门说:“我是在此地驻留的猎人,可以请你与我交换几件衣物吗?我同伴没有备用的衣裳了。”

老旧木门向内敞开了一条缝,茉慈平视未见有人,稍稍低头一看,才发现开门者是个孩子这孩子不普通,身材矮小,但却是嵌合蚁的面貌。

“蕾娜,谁来了吗?”

屋内传来另一道妇人的声音,她走到门边瞧见茉慈的脸愣了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妈妈,她说想和你换几件能穿的衣服。”

妇人把茉慈迎进屋,一点儿也不怕陌生人的样子,嵌合蚁名叫蕾娜,且称妇人为“妈妈”,茉慈的目光一直落在蕾娜身上,虽无恶意,但还是让小姑娘紧张起来。

“您是最近到这的猎人吧?前些阵子这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的儿子最后只有女儿回来了,虽然她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对一个母亲来说,只要孩子还活着就好了。”妇人正从衣箱里挑选衣物。

茉慈自觉目光失礼,抱歉的话刚要说出来时变了变。

“我可以让您的女儿恢复,不过,我不知道蕾娜原来的模样,麻烦您同我说一说。”没有生者的记忆殿堂后,无法用更高效的方式知晓蕾娜人类时的样子了。

妇人听茉慈这样说,激动很快就碾过了不确定,她红了眼眶尽力让声音稳定。半小时后,梅色头发的女童睁开眼,这位母亲才终于控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感情,哭了出来,不停地弯腰对茉慈道谢。

“受到冲击的记忆无法全部恢复。您的腰背和肩膀也有些劳作积累的疾病,坐下来让我祛除它们吧。”

茉慈为难地看着边哭边鞠躬的妇人,刚才说的话完全没让妇人停止鞠躬。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有过因为替他人去除伤病苦难而受到如此热切的感激吗?或许有过,但因为次数太稀少所以几乎不记得吗?

“坐下吧,您的腰不能一直这样猛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