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忧心地点点头，说：“那天我被送往医院后，已经顾不上曲谱在哪里了，等到可以下床走动时回房间去找，却再也找不到。”

“我有个猜想，”茉慈凝视着桌上的烟灰缸，思绪放远，“以声音传递杀意，以声响影响心智，有两种不属于这边的生物可以做到，但鉴于我之前休眠太长时间，已经出现了可以同时达到这两种作用的东西也说不定。”

“你的家乡？”旋律错愕，“怪不得那四份曲谱的来历一直不明。”

茉慈把记忆中的那两种生物特性回想了一遍，然后拍了拍旋律的手背，“如果这个猜想正确的话，我再回去一趟问问先前把守入口的人，或许会有消息。”

由于有5设置的特别渡航厅存在，猎人或者其他人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渡海去往暗黑大陆，而那些能够悄摸摸跑去暗黑大陆的人又远不在5掌控之下，茉慈思及还要回去帮忙铺设两边联网的设备，也正好回去一趟。

“如果获得线索，或者幸运地直接找到了曲谱，你希望我就地销毁还是带回来给你？”

旋律面色凝重地看着她，说：“请销毁吧，如果存在其它副本的话，希望一起销毁，不能再让曲谱伤害到其他人了。”

“好。”

茉慈让客房服务送了许多美味可口的餐点来，三人吃了顿丰盛且温馨的晚餐，饭毕后茉慈提出送旋律回去，其实也存了点私心在里头，弗丽达瞧出了她的小心思，跟着同去了。

灰白隼安稳落在诺斯特拉宅邸阳台上，旋律看着月光下羽毛浓密威风凛凛的巨大鹰隼，体贴说：“酷拉皮卡应该在之前的房间。”

茉慈随后恢复人形，感激一笑，去往以前来过的房间，酷拉皮卡瞧见了不速之客，并没有过多惊讶，淡淡问：“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次在这里对你说过的话，很抱歉，我没有考虑到更得体的方式。”

茉慈浅浅微笑着，在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内，她很快察觉到酷拉皮卡身体的异状他呼吸均匀，念气运转流畅，可就是有哪里不对。思来想去，突然变了脸色，一改刚才温和的态度，不由分说地抓起酷拉皮卡的手，阴沉着脸将巨量念气灌入，探遍各个角落。

没有外伤、没有内伤，也没有疾病，随着越来越多的念气灌入，茉慈这才终于确认了心底疑惑的答案，酷拉皮卡的生命削弱了，如果之前他是早晨八点生气勃勃的骄阳，现在则像是过了几刻钟后，失了点朝气的普通日头。

人逐渐衰老也会出现这样的表现，可酷拉皮卡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变老？

没有道理啊，难道、难道？

“你到底为你的念能力付出了什么代价？”茉慈面色僵硬，双眼透着不加掩饰的焦躁。酷拉皮卡皱眉，不欲回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却发现她的力气远远胜过自己，遂有些烦躁地对她说：“与你无关。”

生者的记忆殿堂哪里容得他避而不谈，怪不得他杀了窝金、用能力限制了帕克和库洛洛后，会反过来让他自己身体倍加虚弱。

“与我无关？”

茉慈声音陡然变冷，怒火升腾，她的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挥到酷拉皮卡脸上，而对此，酷拉皮卡却无动于衷，双手握紧了拳。

愤怒突然化成悲伤，茉慈松开他的腕，瞧见了他腕上一圈紫，遂帮他愈合了这道瘀伤。是了，才修习了几年念能力的孩童怎么可能那么快打败蜘蛛，原来是他用生命作为代价获取了念能力。

“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如果不是我想要找到和家乡相关的窟卢塔族，旅团也就不会注意到你们，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所有情绪都灰败了，茉慈想要流泪却发现眼眶干涩，心里一片荒芜，她执起酷拉皮卡的手，让他的指尖抵在自己胸口。

“帕克诺妲曾在我无助害怕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对我包容耐心，而窝金只是个单纯的武痴，可他一直都非常关心同伴，就算和他关系亲近的信长不大喜欢我，他也还是一直对我不错。”

“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带走你们所有人，没能阻止库洛洛，帕克和窝金已死，你不要再浪费自己的生命，要复仇，尽管对我动手就好了，我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随你杀几次都行。”

解除缠，解除身体常年自然的防御，茉慈的念不受制地汹涌而出，惊动了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人，旋律在外担心地敲门时，酷拉皮卡才从震惊中回神，吼了句：“谁都不准过来！”

“恨谁都好，杀谁也罢，我只希望你不要死去，”茉慈察觉到抵在自己锁骨下的手指在颤抖，疲倦地笑了，“别怕，我不疼的，不信你看。”

酷拉皮卡猛地察觉到支撑着自己手的力量落空，下一秒还没有来临，浓郁得无法消散的血腥气已经弥漫开了，连他脸上也溅上了点点红斑，酷拉皮卡骇然睁大眼，他看见，茉慈右手掌心中放着一团红黑粘腻不堪的肉团，而血腥最浓重的发源处是她的心口。

可想死哪里有这么简单，剧烈失血带来的眼晕还没持续到昏迷，就被这身体的异常给迅速修补了，酷拉皮卡脑袋一片空白，他颤抖着手抚上茉慈锁骨下的红黑一片，却只碰到了血液润滑了的肌肤，哪来什么恐怖的空洞。

“你看，我只不过是这种怪物，”茉慈垂下手臂，肉团心脏滚落到地上，“而你是鲁鲁卡和窟卢塔唯一的自然人，旅团罪无可恕，但该死的是我才对啊，所以不要费心用生命去报仇了，活下去，好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能依照本能小心翼翼地哀求，可酷拉皮卡只怔怔地看了眼滚落在地上的心脏，什么都没有回答。

沉默唤醒了茉慈所剩不多的理智，她垂下头拉了拉衣领，捡起地上开始变冷的脏器扔进废纸篓。

“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如果有什么无法处理的事，可以让旋律联系我。”

茉慈刚想离开，门外的弗丽达却已经闯了进来，她看见地上的血迹，酷拉皮卡脸上的血迹，以及茉慈满裙子的血迹。可她知道这里任谁也无法伤到她，看着酷拉皮卡僵硬的脸和茉慈灰白脸色，不用再问也明白了。

“今天打搅了，我先带她回去了。”

气氛压抑得可怕，弗丽达青着一张脸，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谁也不看，拉着茉慈跳窗离开了宅邸，茉慈失魂落魄地被扯着走，不知过去多久，她们似乎都要来到友客鑫城郊的荒野了。

茉慈是在左脸颊热辣辣的刺痛里回神的，头都被这一巴掌扇得偏了过去。

“弗丽达，我”

“你疯了你。”

弗丽达头一次在她面前发火，扇过人的右手不住颤抖，连她声音也一样，“你前些天跟我说过什么来着？你说想要我和你一起在海边修一间小房子，我们天天可以去看明石和海滩，但你刚才在干什么？你倒是说说看啊？”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话，双眼盛满恐惧，粗鲁地把茉慈拉到怀里，死死抱紧。

“蠢材！你把他捆到身边带到家乡不就得了？大不了让你弟弟用以前的办法，把他的记忆也抽出好了，他已经被仇恨蒙了心根本劝不动啊，你真的看不出吗？”

“才好了几天就跑到人家小子面前掏心，能耐啊！真的能耐啊！我告诉你，是你把我从那破地方暗窟里拉出来的，要不是你，我早跟其她女人一样生病烂掉被扔在垃圾堆里了，你这辈子别想死在我前头。”

“谁敢说你是怪物，我就撕了他的嘴，这种话你以后也不许说了怎么了？你说话啊，是不是脸上疼？哭什么，我帮你擦擦脸。”

雨一样的泪水划过脸颊伤口又激起刺痛，弗丽达皱着眉焦急地从口袋里翻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茉慈面颊上的泪，不过泪还未擦干，她的脸就恢复了白皙柔滑，弗丽达眼里也浮出了和茉慈一样的悲色。

“你从来都不是怪物，谁也不许这么说你，”弗丽达吸了吸鼻子，强行让声线平稳，“难道，你父亲会认为你是怪物吗？就算是为了他也好，不要再那么想自己，至于酷拉皮卡的事，我会帮你盯着他”

茉慈抹掉模糊视线的水汽，勾了勾唇角，“你打得我好疼啊。”一句话说得委屈满满，惹得弗丽达再次手忙脚乱。

“有你一天，就有我一天，我答应你。”

乌云散去，月光清朗，月下银发的美人温柔得像细细的溪水，轻微一磕碰就会断流，可她的温柔和歉意是那么真切，纵使溪水再孱弱也淌进了心里，弗丽达重重点头。

两人的送礼之旅算是完成，现在只需回到公寓了，弗丽达伏在灰白隼的脊背上，无视了一边的伊路迷，用脸贴着细密的羽毛，以茉慈听得到的声音说：“你去走道里铺网线的事我就不去了，在没有卫生间的长廊里对我来说实在不太不过你帮我带一点尼托洛草和尼托洛米回来，我不想过几年变成中年妇女。”

幻形成灰白隼的茉慈并不能说话，不过弗丽达知道她答应了。

回到公寓后打电话给豆面人，告知工作可以开始，半小时后好几辆卡车开进小区，一队人快速有序地把东西扛上楼。

茉慈看着一卷立起来比她人还要高出半个身子的网线，而这一大卷只不过总长度的区区一部分，她面色凝重地请教豆面人该怎么把每节网线接驳起来，又跟他学了怎么使用网线钉。然后澡也不想洗了，茉慈换上裤子扎起头发，开始往通道里铺设第一卷线，再根据先前建议的距离用网线钉固定它们。

即使每次来回拿新线铺设都是用最快速度，茉慈还是丧失了计算这通道总长的耐心，好在豆面人的准备分毫不差，当搬空了堆在一楼仓库里的最后一卷线时，茉慈终于看到噩梦般长廊的出口了，现在她是打心底里理解为什么豆面之前不愿意和自己从走廊回来了。

她拿着带头水晶头的线末端，打开出口木门时，新大陆探险小队正在聊天吃晚饭，他们看见头发有些乱的茉慈出现在小屋里，楞了会儿，然后热烈欢迎，女队长甚至开了瓶珍藏的酒要庆祝这地方终于连上网络她认为这是划时代的壮举。

茉慈此行却还有别的要紧事，于是委婉拒绝了，确认他们的电脑已经连入网络无误后，立刻幻形成巨鸟往东飞行，思念亲人和要为旋律搜寻的急切催促着她用最快速度，连日夜变化也无暇顾及，终于她看到了不见边际的广袤大地，和边沿高耸的巨门，以及门下站立着的赫希安，他此刻也抬头看到了茉慈。

此处算是已知暗黑大陆边际最好切入的入口，同时门背后不远便是先祖鲁鲁卡人最初生活的区域，这座带有海卷草花纹的大门，是由鲁鲁卡人修建防止外敌入侵、大陆生物流出之用。

“你回来了。”赫希安看到茉慈落地，再幻形回原来的模样，发现她略有疲色，又问：“有未完成的事情吗？”

“嗯，在你苏醒来这驻守前，先前的守门人还在吗？”

茉慈语气平静，手上却牢牢抱住自己弟弟，这让赫希安非常不解，她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疑惑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人类概念，撒娇。”

“撒娇？”

“嗯，你和我去人类的地方，我就告诉你撒娇的含义。”

赫希安无奈，却又不知该怎么回应撒娇，只得让她抱着，但过去好久茉慈都不撒手，他只好回答：“之前守在这里的是鱼，更早些时候是其它智慧生物，不过鱼告诉我，那些智慧生物大概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鱼也不知道那些家伙去了哪里。”

“鱼？”

“让你找贝壳的那条鱼。”

“嗯。”

茉慈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替他理顺弄皱的白袍衣襟，赫希安静静看着她仔细做这一切，从腰带解下一个布袋。

“做成弹丸但没有注入任何念的明石珠子，或许你用得上。”

“嗯。”茉慈接过，含笑看着他说：“我已经决定了，下次人类再带队前来，你也不要做守门人了，和我一起生活吧。”

“不行。”赫希安还是淡淡的，拒绝得很认真，茉慈知晓一时半会无法劝服，遂也不急于一时了，赫希安再次开口：“前些阵子有四个人来了这边，他们带走了一只蚂蚁。”

茉慈不解，“为什么让他们带走呢？”

“与鲁鲁卡无关的物品，只要他们能活着走出去，带走也无妨。”

“还记得他们的脸吗？”

赫希安摇头，“他们全都用念，或者别的方式变更了面貌。”

暗黑大陆的蚂蚁可不是人类大陆轻轻跺脚就能将其碾碎的蚂蚁这条常识不存于茉慈的家乡。